幾十年前，朝夢山可謂是第二個三十六坊，山清水秀，地理位置極好，是塊風水寶地，不少文人雅士，乃至修道之人大都願意來這裏欣賞山水，舞文弄墨。
    正是因為如此，朝夢山下的村子也跟著受益，三步一個茶館，六步一個客棧，文雅之風更是盛行。
    遇上景色好的時候，街上的文人雅士多的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那林縣官自然也是這群“文人雅士”中的一個。
    事情在一個初春的早上有了轉變，村子裏來了一位半仙，自稱能治百病。
    隻是這位半仙有個怪癖，非得要村民給他上貢。
    供奉神仙本是無可厚非，可偏偏這位半仙有個怪癖，他要的貢品可不是什麼金銀珠寶，錦繡綢緞，山珍海味之類。
    他要的是活人，每五年就得送上一個。
    那村民們當然是不樂意了，這好端端的要人葬送性命算是什麼道理嘛？況且靈族人本就不信這種事情，要信也是信自家的，別族的習俗跟他們是半分錢關係都沒有。
    當時的村長也是這麼想的，夥同一部分村民把這位半仙給趕了出去。
    半仙走的時候給村裏撂了句狠話，說是他們遲早要後悔今日所作所為。
    沒有一個人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該過日子過日子。
    災難是從前任村長老趙的兒子出生之後開始的。
    且不說這孩子一生下來腿就有殘疾，更重要的是，村裏的人家是一個挨著一個熟睡過去，一睡不起，連最有名氣的大夫都沒辦法。
    一時間是人心惶惶啊，各家各戶都家門緊鎖，沒有一個敢出門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個情形同樣沒有持續多久，一天夜裏，有人瞧見村長獨自去了朝夢山，一夜之間，所有得病的人全都醒了過來，奇怪的是，這些醒過來的人全然沒有夢中的記憶，隻不過他們都說過類似的話。
    朝夢山上有吃人的妖怪。
    有說妖怪長著一張人臉的，有說那就是黑藤的，有說是一團黑霧的，有說是長著角的小姑娘的……
    沒一個人說的清楚那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反正很可怕。
    老趙，也就是現任村長他爹，是這一群人裏頭最古怪的，直接發話叫村民們不準上山，也不準再提。
    很明顯的，這事兒就跟他脫不了幹係。
    時候一長，村裏沒再有什麼怪事，大家也就都不再關心這件事，漸漸淡忘了。
    一直到林縣官為了升官發財請了個大仙來。
    旁人或許不記得，老趙卻是記得的。這位大仙就是當年要求給他獻祭活人的那一位。
    “天道好輪回啊。”老趙歎息著，揶揄自己到底是做了件天大的錯事情。
    後來，無非是村長妥協，半仙給村民洗腦，最後落得這麼個下場。
    林玉淑的死也是他一蹴而就。
    林玉淑死後沒過幾年，老趙也去世了，剩下這個兒子子承父業，直到現在。
    說到這裏，他竟然落淚，艱難的拂去眼角的淚水，“其實那個半仙早就離了村子，沒想到又冒出來一個。”
    唯一的不同在於陰九沒有給他們時間，直接讓所有人一同陷入沉睡，隻留了幾個人尚還清醒著。
    陰九用沉睡者的性命要挾他殺人，他不肯，便是無一人醒來。
    哪怕他去求天跪神仙，什麼方法都試過了。
    “年輕時我總愛怪我爹無情無義，這樣看來，我反而是不如他啊。”
    他樂嗬嗬的調侃自己：“半生都錯付在這裏啦。”隨即又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就這樣吧，能做的我都會做，日子還是要過的。隻是……”
    無辜逝去的性命要怎麼補償的了呢？
    如月姑娘到死恐怕都是恨他的，如果沒有他，她和玉淑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村長擺擺手，“這人年紀大了，淨愛回憶些有的沒的，讓你們見笑啦。”
    宋清握住他的手，“沒有的事，您不必過多苛責自己……”
    “唉，年輕就是好啊，老啦，總得有個念想，不然這日子怎麼過哇?”
    他這輩子，也就這點念想了。
    兜兜轉轉，一輩子就過去了。
    “這樣，他們也都醒的差不多了，我就先帶著他們回去，幾位如果……如果不介意的話，還是歡迎你們在這裏住上幾日，休整休整。”
    村長一瘸一拐，略有艱難的拄著拐杖一步一步朝著村民的方向走去，單薄的背影似乎是訴說著他過得是多麼清苦的日子。
    宋清不忍心繼續看下去，背過身去。
    良久，楚雲中輕聲道：“那陣法，是想讓人見到心中所想嗎？”
    “嗯……”宋清的臉色依舊慘白，聲音不穩，略帶著氣音。
    一旁的秋三兒雙手叉腰，“村長也是可憐人，說白了他也隻是犧牲品，被人利用的徹底。”
    秋三兒轉頭瞄了一眼楚雲中和宋清，歪頭，道：“我是該回避一下吧？”
    楚雲中：“……”
    宋清：“……”
    “哈哈哈哈那我先走了，你們，你們聊？”秋三兒尬笑幾聲，隨即風一樣的從兩人的視線裏消失。
    楚雲中扶額，“被他知道了。”
    他瞧著宋清慘白的臉色，當即解下外衣，披在他身上。
    十指相扣，暖意從指尖流入身體。
    “好些了嗎？”
    宋清的臉色沒有絲毫好轉，他搖搖頭，“沒有……”
    冷風灌進衣服裏，吹拂著他的臉頰。
    好冷……
    他幾乎要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手指慢慢僵住。
    楚雲中眼皮一跳，當下就急了，“那怎麼辦？要不然現在就去找胡老先生，你還撐得住嗎？”
    宋清身子一晃，差點倒在地上，楚雲中眼疾手快的拉住他，把他抱在懷裏。
    好涼，怎麼會這麼涼？如同懷裏抱著一塊冰。
    就在這時，周圍響了一聲，似乎是很輕的東西落在地麵上。
    楚雲中扶著宋清，轉頭。
    楚雲中的眼睛瞪的滾圓，大吃一驚。
    ？？！
    姬如月？
    她還在這裏？
    姬如月飄到楚雲中麵前，長歎一口氣，手指搭在宋清額頭上。
    姬如月周圍湧上微弱的光芒，在黑暗的環境中給人幾分安心的錯覺。
    “你就強吧，明明告訴過你……你還偏要走來試試。”
    過了大約半刻鍾，姬如月收回手。宋清的臉色紅潤不少，身上的溫度也恢複正常。
    楚雲中思襯著：宋清的姐姐他也理應喊聲姐姐罷？
    “見過如月姐姐。”
    姬如月笑道：“嗯！方才就已經見過啦，劍術倒是極好，有幾分宏林劍仙的影子。”
    楚雲中微微一愣。“如月姐姐當真好眼力，在下姓楚，是楚宏林的次子。”
    姬如月道：“你就是拍馬屁我也會嫌棄的。”
    “誰讓你……咳咳，先帶清兒回去休息吧，他一時半會恐怕也緩不過來。”
    姬如月的身形似乎黯淡了些。
    是錯覺嗎？總有幾分疑慮在楚雲中心頭揮之不去。
    罷了，管不了那麼多了，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個地方把宋清和白玲安頓好。
    ——————
    兩天後。
    白玲先宋清一步醒過來，“楚公子，哥哥他……還沒醒嗎？”白玲輕靠在門口，目光下垂，雙手交疊位於下腹，滿眼都是擔憂之色。
    楚雲中又何嚐不擔心。
    真要算，宋清的身子也才剛剛恢複，又受到這般重創……
    楚雲中生生咽下到嘴邊的話，搖頭，“不曾。”
    白玲道：“不如先下去吧，這麼守著也不是個辦法。”
    楚雲中望向宋清，轉頭對白玲道：“也好。”
    白玲先他一步下去。
    門快要合上的時候，楚雲中手一頓，透過門縫看著宋清，目光中蘊藏著繾綣的溫柔和隱隱的憂慮。
    他安靜的平躺著，黑色的發絲散落在耳畔，均勻的呼吸聲在房間裏回蕩。
    楚雲中收回目光，輕合上門。光芒隨著門框溜走，四散在木頭的紋理中。
    良久。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窗戶被打開一個小角，有風吹進來，吹起宋清的衣角。
    噠。
    “萬物皆有輪回，花草之輪回最為世人稱道。”
    床上的褥子略微陷下去，似乎有人坐在上麵。
    隻聽見姬如月一聲輕笑，“就這麼不想看見我嗎？還要裝睡。”
    宋清的睫毛微微顫了一下。
    “你啊，就是倔。小時候就倔，現在更是。”姬如月笑著，把宋清的一縷頭發別在他耳後，“他有哪裏好，讓你就這麼跟人家走了？”
    宋清自然是醒著的，心裏清楚的像是明鏡。
    “……嗯，不說便不說，我不勸你。”姬如月頓了頓，“隻是沒想到我竟然說中了。”
    “我……其實楚雲中他……”
    “噗，這麼急著替人辯解啦？看來是喜歡得緊。”
    姬如月掩麵偷笑。
    畢竟宋清也不是當年那個孩童了。
    這下宋清算是被人踩了尾巴，隻見他猛地坐起來，“哪有。”
    “哪裏都有。”姬如月眨了眨眼睛，“我還不知道你，你可是我看著長大的。”
    “……”宋清轉移話題道：“我隻是，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從那時到現在，已經過去十多年了。
    姬如月感歎道：“我也沒想到，十幾年前那個小孩子如今都長這麼高了，比我還要高。而且當真是有所作為。”
    隨即姬如月眼睛一亮，無比肯定的說道：“嗯，不愧是我一眼相中的人。”

    作者閑話：

    鴿子精回來了……最近太忙了一直沒更。
    /狗頭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