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大早，山還是那座山，水也還是那汪水，清晨的霧依舊濃的像是白色的屏障。
    唯獨不同的是山頂的木媗樹，短短幾日，樹上的花朵已落了大半，每一個樹枝上都隻剩下幾朵花在風中瑟瑟發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風卷走，葬在泥土裏。
    宋清早早地下了山買早飯，秋三兒則去打聽消息，此時山裏隻有姬如月一個人。
    姬如月在院子裏走了一圈，又一圈。
    這個小道士，怎麼還不回來？
    正在姬如月暗暗調侃秋三兒時，他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
    “不，不好了……最多再有一天，他們就會到這。”秋三兒手扶著門框，跑的上氣不接下氣。
    “如月姑娘，你是真的……決定了？”
    姬如月的手指輕輕地在桌子上敲了幾下，思量著。
    “嗯。”
    “宋清他……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吧。”
    “總歸比知道了再來愧疚來的舒服。”
    秋三兒歎氣，“那好吧，等他回來？”
    “嗯。”
    秋三兒有鯁在喉，開不了那個口來反駁。
    說到底，這件事情是因他而起，若不是他非要跟人證明自己有那個本事，也不會鬧到現在這個地步。
    姬如月笑道：“你少小瞧人，既然做的了大妖，還會怕那幾個小嘍囉嗎？”
    “好吧。”
    盡管姬如月表現得雲淡風輕，可秋三兒心裏實在沒底，甚至早在幾天之前就把那些人的一些弱點透給了姬如月。
    朝夢山乃是風水寶地，但願，但願姬如月也和這朝夢山一般有福相，抵得了這樣的災禍。
    被蒙在鼓裏的宋清還在山下溜達，迎麵走來幾個仙風道骨的人，身上穿著的服飾與秋三兒的無異。
    又是道士？
    宋清心底一驚。
    他當即決定先回去，姬如月恐怕還不知道這個情況，若是這群人發現朝夢山下的陣法，隻怕會有危險。
    宋清閃進旁邊的巷子裏，抄小路進了山。
    等他到了山上姬如月的住所，見到的卻是緊鎖的大門。
    急促的敲門聲在山間回蕩，“如月姐姐，你開門，山下……”
    沒等他說完，隻聽見姬如月的聲音在耳邊炸開，“你走吧。”
    宋清的手慢慢的放下了，“什麼？”
    “我玩夠了，你走吧。”
    “如月姐姐……你是在開玩笑嗎？”
    姬如月譏諷的笑道：“你不會，真的信了那個故事吧？”
    宋清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在身體裏，敏銳如他，他幾乎要猜到姬如月要說什麼。
    不出所料的，那冰冷的聲音第二次在山間響起，“妖本狡詐，而你，自認與世人不同，偏不信邪要信我，就當是看在你陪了我的份兒上，我不殺你。”
    這似曾相識的場景，本是如月聽著玉淑一字誅心，到了現在，竟是換了他。
    啪。
    一個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她不願意留我們，那就不留。”
    正是秋三兒，他氣呼呼的說道：“誰要留在這麼個鬼地方，我們還不稀罕呢！”
    宋清垂眸，“我不是第一天認識她。”
    秋三兒的手指微微顫抖著，“妖就是妖，裝模作樣的本事多了去了，信他們還不如信人能有下輩子。你準兒是被她給騙了！什麼大妖，明明就是個大騙子。”
    不是。
    宋清剛想反駁什麼，那扇門竟然打開了，門口站著臉色陰沉的姬如月，“你們還不走？最好別等到我改變主意。”
    秋三兒道：“我呸，你以為我們稀罕嗎！”他拉著宋清就走，“我們走！！！讓她自己呆著去吧——”
    宋清怎麼可能就這麼跟著秋三兒走，用盡力氣也要掙脫束縛。
    秋三兒早有預料，握著他的手腕，讓他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
    混亂之下，宋清回頭望了望山上的那扇大門。
    彭！
    門，關上了。
    山頂，木媗樹下，姬如月站在樹幹邊上，一隻手輕放在樹幹上，神色淡然。
    樹上還有一朵，也隻有一朵木媗花尚還開的燦爛。
    “這一別，大概就是永別了。”
    姬如月笑了，“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山間的風替林玉淑給了答案，她用無形的手把最後一朵花摘下，放在姬如月手裏。
    那嬌嫩的花朵捧在手裏，似乎隻要輕輕一捏，就能奪去她的生命力。
    “走吧，走了也好，如果有來生……”
    如果有來生。
    後麵的半句是什麼？是要她投個好人家莫受此苦，還是二入凡間再續前緣？
    姬如月沒有說，願望說了就不靈了。
    有一陣風擁抱著她，她手裏的花朵一點點散開，做了地上的塵土。
    黑壓壓的雲在天空聚集，直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沙沙沙。
    有什麼東西飛快地擦著地麵向著姬如月這邊過來了。
    須臾，那東西纏住了姬如月的手腕，姬如月飛快的拿刀把那東西斬斷。
    這時才清楚的見到，那個東西宛若一條黑色的細線，卻不住的在地上蠕動。
    姬如月倒吸一口涼氣，“……這可不好。”
    忽然的，姬如月抬了頭，望著宋清等人的方向。
    眼神交彙，宋清卻萬分震驚。
    她看見了？
    白玲一走神，差點把秋三兒丟下去，她拉拉宋清的袖子：“不是吧，她剛剛是不是看你了？”
    下一刻，姬如月的動作仿佛是在回應幾人的懷疑，她朱唇微啟，並不曾說出聲音，可宋清卻看得清楚，她說的是——
    快跑。
    這兩個字，足以驚起驚濤駭浪，宋清臉色一沉，“不妙，我們得先想辦法出去。”
    話音剛落，周圍忽然劇烈的顫動起來，無論是山，是房屋，還是地麵，都在快速的崩塌。
    幾個人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響，楚雲中幾乎是第一時間拉住宋清的手，怕和他走散。
    “宋清……”
    “我沒事。”說著，宋清不知道從哪裏掏出繩子，係在白玲手腕上，“先係上，走散了就麻煩了。”
    白玲點頭，順便把繩子係在秋三兒手上。
    這個時候，這位自始至終沒清醒過的人終於是醒了。
    “這，這是什麼情況？”
    白玲道：“別廢話了，出去再說！”
    白玲忽然又意識到一個大問題，扭頭對宋清道：“哥……我們怎麼出去？”
    宋清沉思片刻，“朝夢山的護山大陣隻有百花陣，雖然隻是幻境，但是總歸脫離不了事實，沒準兒破了百花陣就能出去。”
    楚雲中點頭附和：“嗯。”
    秋三兒被白玲拎著，視線剛好對著楚雲中和宋清握著的手。
    “……”秋三兒這時候也清醒的差不多了，大概是知道這種場合說出來不太好，幹脆看著兩人的手發呆。
    管它呢，他就老老實實做他的瘋子就是。
    “可聽著如月姐姐的意思，這百花陣沒有那麼好破吧……”白玲的心都要揪起來了。
    “我想想，讓我想想……”
    模糊的記憶裏是有那個片段的，但是是什麼？
    在宋清的印象裏，百花陣並不是難到無法解開，反而隻需要很簡單的一步。
    宋清的目光由上至下，在一片混亂的景象裏尋著。
    周圍崩塌的速度越來越快，四處都是倒塌的房屋和瓦礫，夾雜著從山上奔湧而下的山洪。
    山洪？水？
    “要問美景何處尋，林間自有雲海在。”
    姬如月唱過的那首歌在宋清耳邊回蕩著。
    “林間自有雲海在？”
    宋清眼前一亮，“我知道了！”
    楚雲中道：“知道什麼？”
    宋清非但沒有下山，反而繼續往山上走，或者說飄，“林間自有雲海在，說的是天上的雲倒映在林間的湖麵上，也就是把天空上下顛倒。”
    楚雲中眨眨眼睛，“你是想說——百花陣雖然設在山腳，陣眼卻在山頂？”
    “對。”
    飄遠比走來得快，沒用多久，幾人就到了山頂。
    周圍的山石還在崩塌，唯獨山頂上木媗樹所在的位置依舊穩穩當當，與最初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木媗樹已然枯死，隻有孤零零的樹幹還留在山上。
    是成是敗，在此一舉。
    宋清站在樹下，緩緩閉上眼睛，把手搭在樹幹上，把靈力注入其中。
    周圍似乎靜了下來。
    一直到白玲的驚呼把寂靜打破，“木媗花！”
    宋清睜開眼睛，滿樹的花朵開的絢爛。
    秋三兒忽然開口道：“陣眼就是木媗樹？”
    沒等宋清回答，周圍第二次震動了起來，甚至比剛才更為強烈，巨大的力量瞬間把幾個人甩到地上。
    如果沒有繩子，估計早就被震的散開了。
    “我們現在——怎麼辦！”白玲的聲音都跟著周圍震動的頻率抖動，雙手死死揪著地上的草。
    那草都快被她連根拔起了。
    “跳。”宋清艱難的站起來，指著對麵懸崖的方向。
    “什麼？”
    “我說跳！”
    秋三兒大喊：“跳下去我們就沒命了——”
    楚雲中道：“不出去更得沒命。”
    秋三兒急了，“那也不能說跳就跳啊——”
    白玲拿起一塊石頭啪的一下把他砸暈了，“費什麼話，這種時候還矯情，跳就跳，反正就是個死，在這帶著鐵定沒命。”
    說罷，白玲拎著秋三兒的衣領，往懸崖邊挪。
    白玲真不愧是急性子，直接把人往下麵一扔，自己也跟著跳了下去。
    “哥——我就先走一步！”
    剩下宋清和楚雲中兩人還在懸崖邊上。
    楚雲中扶著樹站起來，牽住宋清的手，“害怕嗎？”
    宋清搖搖頭，“沒有。”
    楚雲中幹脆雙手護著宋清，周圍的震動也減弱了些，足夠人站穩，“真的死了怎麼辦？”
    “信我。”
    楚雲中笑道：“信你。”說罷，手裏護著宋清，背對著懸崖跳了下去。
    “害怕就閉眼，看不到就沒那麼可怕了。”
    讓宋清頭皮發麻的失重感瞬間席卷全身，就算不用楚雲中說什麼，他也不會睜眼的。
    耳畔是呼嘯的風。
    宋清的意識也在下墜中慢慢模糊了，迷糊中似乎聽見楚雲中說了一句什麼，可是眼皮重的抬起不來，也無法辨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