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朝夢】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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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如月冷哼一聲,拉過宋清扭頭就走。
她懶得跟這種人計較對錯,隨他們怎麼想,愛怎麼想就怎麼想,跟她半分錢關係都沒有。
宋清回頭看了一眼秋三兒。
秋三兒麻利的從地上爬起來,喊道:“姑娘等等!在下並無惡意,能不能……”
姬如月頭都不回,“不能。”
“……”秋三兒伸出去的手就這麼僵在了半空。
算了。
秋三兒幹脆也不問了,屁顛屁顛的跟著姬如月,也不走,姬如月去哪兒他就跟到哪兒。
姬如月忍了又忍,最後覺得忍無可忍,惱火道:“你幹什麼?你再跟著我,我就……”
秋三兒連忙擺手,“不不不不不!我還想多活兩天……”他撓了撓頭,“我就是想知道這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有什麼誤會?沒有!你趕緊走吧,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姬如月語氣冷漠,眼前的人對她而言就是洪水猛獸,多看一眼都讓她覺得反胃。
“我……”
沒等秋三兒說完,姬如月手一揮從他眼前消失,連個影子都沒留給他。
秋三兒下巴都驚掉了,這,這也太快了……
等等,他現在要怎麼出去?!
秋三兒扶額道:“完了,把自己栽進去了。”他長歎一口氣,指著自己,“我臉上是寫著我是壞人三個字嗎?”
……
“四,四個字。”
有時候秋三兒真覺得自己腦瓜子裏頭是不是少點什麼,怎麼傻乎乎的。
“我的天哪,這年頭做個道士可真不容易。”秋三兒伸了個懶腰,“好吧,反正也沒別的法子,就走吧。”
秋三兒自言自語的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他走了一路就說了一路,從天南說到地北,從自己說到妖,也真的是個很厲害的本事。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自言自語出他這個境界的。
另一邊,姬如月氣呼呼的拉著宋清回了院裏。
雖然生氣,手上的力道倒是也不大,輕柔的握著宋清的手,不會讓他覺得痛。
生氣的人很容易把火撒在別人身上,看什麼都不順眼,恨不得找幾個盤子往地上砸,砸的稀碎才能把心裏的火氣放出去。
姬如月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氣的快要七竅生煙了。
“……如月姐姐,你還好嗎?”宋清坐到他旁邊,輕聲問道。
看這架勢,姬如月那心情絕對是差到了極點,宋清當真從未見她生過氣,眼下也是心慌不已。
姬如月悶聲道:“我沒事,讓你見笑了。”
隨即垂眸,斂去眼底翻湧的情緒。
宋清道:“沒有的事。”宋清話鋒一轉,“那個,玉淑夫人到底是?”
一陣微風刮過,連著周圍的溫度都冷了幾分,姬如月半仰著頭,望天空,忽然答非所問:“快要秋天了,花兒要落了。”
秋冬於夏花而言,是永不能到達的彼岸,就像過去的人永遠不能回來。
玉淑是夏花,她是秋冬。
“你真的好奇她是誰?我呀,想告訴你又不想告訴你,告訴你了,怕你再走我走過的路。”
她對著宋清婉約一笑,“真的,真的太苦了。你不要學我,那條路,走不到底的。”
天底下絕不會有話本裏那樣的人,是看的多了,以為天下人都是那般寬容。從她走的第一步就是錯的。
一步錯,步步都錯。
林玉淑是誰?是她喜歡過的,試圖保護過的人。
她記得那時,她還不在朝夢山,是山下一戶人家的丫鬟。
是誰的陪嫁罷,已經那麼多年了,她也早就不記得自己出身何處,是哪裏人,就連這個名字,也不是她的。
林玉淑是那家的大小姐,本名為媗,玉淑是她的表字,而她也是真正的出身名門的大小姐,麵容姣好,性子平易近人,是骨子裏透出來的良善之人。
真要說有什麼不好,就是玉淑不似尋常女子那般深居簡出,反而像是男子,四處行俠仗義,與她那表字完完全全是反的。
玉淑的爹是個縣官,對此頭痛的緊。
村裏的人都說,林縣官最愛這個小女兒,捧在手心裏都怕化了。
姬如月每每聽到這種話,都是一笑了之,那人待她們家小姐如何,她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玉淑待她極好,好的都過了頭。
姬如月不止一次的懷疑過,她們小姐是不是心悅於她。
那已經不是尋常主仆的情誼了。
林玉淑時不時會被禁足,被禁足就愛擺弄花草,她最愛喊她:“如月如月,你看看我新栽的花,好看不好看?”
姬如月總會笑著應道:“好看呀,好看的緊呢。”
那天,林玉淑神神秘秘道:“那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花?”
姬如月摸不著頭腦,“不是桃花嗎?”
林玉淑笑她:“不是,你好生看看,這花是六瓣的。”
姬如月湊到花朵麵前,一片接一片的數著花瓣,“四,五,六……”
她驚叫起來:“真的!那這是什麼花?”
林玉淑把花盆抱到陽光下,溫柔的光芒灑在她身上,蕩漾著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隻見她朱唇微啟,溫柔道:“是木媗花啊。”
林媗,木媗。
林媗二字少了一木,就是那花的名字。
“木媗……”姬如月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是新品種?”
“是呀,我取的名字好不好聽?”
姬如月揶揄她:“小姐取的名字什麼時候不好聽過,我的名字可就是小姐給取的。”
林玉淑忽的笑了,笑的很開心,“如月啊,若是有一天我嫁給別人了,你會難過嗎?”
姬如月的笑意僵了一下,“怎的說起這個?”
林玉淑道:“你告訴我吧,你會不會難過?”
“我……”姬如月糾結著,不知如何作答。
林玉淑的問題似乎就是印證了她的猜測,她也不知道這算什麼,隻是她清楚得很,這麼做是不對的,是會被譴責被戳脊梁骨的。
她不能讓她們家小姐受這種無妄之災,所以她道:“那是好事,小姐的夫家定是人中龍鳳,又有何不好?哪像我,嫁的出去就不錯咯——”
如果姬如月知道後來的事情,她一定一定不會那麼說,她會認認真真的告訴林玉淑,會的,當然會的。
她會難過的,是心頭被人捅了一刀般的痛苦。
喜歡與不喜歡,就隻有她們自己心裏清楚。
林玉淑隻是笑了笑,當做笑話掩了過去,“就你會貧。”
噩夢是從幾天後開始的,林縣官忽然對外聲稱要將林玉淑許給村長的那個瘸腿的兒子,同時軟禁了林玉淑,連她這樣的貼身丫鬟都見不到她。
“怎麼辦?怎麼辦??”姬如月急的快要跳腳了,這可不行,這當然不行,玉淑不會心甘情願嫁給那種貨色的。
她又何嚐不了解林玉淑,她真的害怕見到林玉淑穿著紅衣進,裹著白衣出來。
如果,如果玉淑想不開怎麼辦?
她知道,林玉淑沒有那麼脆弱,可是她問她的話,她那時的表情,沒有哪一個不讓她心慌。
玉淑是不是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如果她知道……
姬如月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她靈活的躲過守門的侍衛,翻進了牆裏。
那裏一絲燈光都沒有,黑漆漆的一片,滿眼都是墨。
“小姐……玉淑……你開門呐。”姬如月小聲喊她,邊喊邊四處觀察,生怕被發現。
玉淑從窗戶丟出來一塊牌子,低聲說:“你走吧”
“如月你跟著我七年,如今也是時候放你走了,你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不值得隻做個丫鬟,出了林府,你還會有更好的出路。”
姬如月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抽泣著:“我不走,我哪兒都不去,小姐去哪兒我去哪兒。”
“傻丫頭,你別強了……”
姬如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我不走,沒有小姐就沒有我,就算要死我也要跟著你一起走。”
咚,姬如月當場行了個大禮。
她不走,別想在這種時候推開她,要走就一起走啊。
門裏,林玉淑的手抬起又放下。
良久良久,終於,姬如月聽見了她這一生最為震驚的一個字。
“滾。”
姬如月震驚的抬頭,錯愕的望著門板:“我……”
“現在。”林玉淑冷漠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姬如月縱使有萬般不解,也不能再問,隻得擦掉眼淚,再行一禮,壓抑著自己的抽泣小聲道:“是。”
她沒有看見,也看不見,門內的人也跟她一樣,跪在門口,是麵對著麵,僅有一牆之隔。
走吧,走的遠遠的,把我,把林府都忘了吧,這個地方,不值得你有任何的留戀。
到了明天,這一切就都該結束了。
林玉淑站起來,又頓時失了力氣,靠著門板滑落到地上,雙手抱住自己的腿,把頭埋在懷裏,冰冷的地板源源不斷的把冷氣傳到全身。
這樣的冷比起心寒差得遠啊。
寂靜的夜裏,似有低聲的抽泣傳來。
窗前放著的那株木媗花竟然一夜間掉落,隻剩幾條縱橫幹枯的枝條尚且還在,沒有隨著花朵一並逝去。
開在夏天的花,到底是不該在秋天盛開。
到底是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