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個初秋的周日，傍晚祁艾軍騎著一輛破自行車，拖著疲倦的身體回來，剛走到胡同口就聽見一個小男孩子的哭聲由遠及近。等到祁能看見人時，卻是小白岩光著腳往前跑著，邊跑邊哭，滿眼的眼淚，小小的身體一哭得一抖一抖的。
    祁把自行車靠在了自家牆上，截住了小白岩，“怎麼了？你爸又打你了？”
    小白岩哭得話都說不全了，見有人問，身體抖得更加厲害，隻是點點頭。
    “瞅瞅，鞋都跑沒了。你這是要跑哪兒啊？”祁躬身，把小白岩抱了起來，托著他的小腳丫把他的腳底兒扒拉扒拉。
    “去我……奶奶家……”小白岩一麵劇烈抽著，一麵斷續地說道。
    “你認識你奶奶家嗎？”
    “認識……”
    “那走吧，我騎車子送你去，你這光著腳兒怎麼走啊。”
    似乎沒有選擇，小白岩坐在了前麵的橫梁上，祁調頭又往街裏騎。
    祁艾軍幫著小白岩在城裏買了一雙新皮鞋，還有一雙新襪子，給他穿上了；然後祁又領著小白岩進了一家飯店，請他吃豬肉餡兒的餛飩，還要了一盤豬頭肉，一盤炒雞蛋木耳；最後送他去奶奶家以前祁又給他買了六個很大長得很好看的蘋果在手裏拎著。
    臨進奶奶家門前祁艾軍對小白岩道，“以後別惹你爸生氣，在你能打過他之前先忍著，不然不擎等著吃虧嗎，聽著沒？”
    小白岩的長睫毛蓋住了他落寞的眼睛，“聽著了……”
    祁就皺著眉頭歎了聲，“就你那爹，攤上了也真是沒法兒！”
    祁艾軍騎著自行車走了，奶奶拉著孫子，和孫子一齊看著祁遠去的背影。
    可是那以後，小白岩的哭聲還是不時地從家裏傳出來，有時祁會聽到，有時聽不到。聽到又能怎樣呢？沒有辦法。
    兩個多月以後的初冬，一天傍晚祁艾軍在家門口往院子裏背過冬的煤，今天剛買來卸下的，一噸，家裏這樣的活兒當然得是他來幹。忽然祁一眼就看見從遠處慢慢走過來的斜挎著個小書包的小白岩，等他走近了他就跟他說話兒，“放學啦？”
    小白岩就駐了腳，看了一會兒祁艾軍，然後又往這邊走了幾步，“嗯。”
    祁艾軍就接著往小推車裏鏟煤，“你念幾年級了？”
    “二年級。”
    “學習好不好？”
    “不怎麼好。”
    祁就笑了，“你等我一下，我有東西給你。”說著把手裏的鐵鍬扔到煤堆上，自己快步走進了院子裏。
    於是小白岩就站著等祁。沒一會兒祁出來了，手裏拎著一撂書，新鮮的大牛皮紙包著，還係了白色的玻璃繩。祁過來，蹲下，把一撂書放到小白岩的手裏，“這是祁叔兒給你買的，你拿著看吧，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小白岩異常喜歡而猶豫，長長的睫毛盯著手裏的書都不怎麼眨了，半天才囁嚅著道，“我不敢拿家去，讓我爸知道了他會打我……”
    祁點了點頭，“那你就說是你姥姥給你買的，讓你二姨給你送學校去的。”
    “噢。”小白岩點點頭。
    祁按了按小白岩瘦弱的肩膀，“回家吧。”
    小白岩就捧著書，翻身走了。
    沒走幾步小白岩又回過頭來，看著祁艾軍，很鄭重地道，“謝謝你。”
    祁便笑了，“不用謝。你先看著，看完了祁叔再給你買。”
    小白岩是抱著書飛快地跑回家的。父親並不在家，小白岩迫不及待地用牙咬斷玻璃繩。哇，裏麵居然是成套的一共十二本的童話故事書！帶彩色畫頁的！嶄新嶄新的！散發著紙張油墨香的！好奢侈呀，小白岩從來沒有收到過如此奢侈的禮物，他以前看的小人兒書都是在別人家裏看的，他自己是一本也沒有的。
    小白岩的心歡喜得咚咚地跳，什麼也顧不得了，趴到自己的床上，開始結合著圖畫，連猜帶蒙地看書上的故事了。
    靠著這十二本童話故事，小白岩度過了漫長的寒假，他反複地看這些故事，還拿鉛筆和紙描書上的畫，一張又一張，不厭其煩。
    那以後小白岩常收到祁艾軍送給自己的新書，全是成套的，帶畫兒的。給小白岩就要，還時不時地要給祁艾軍講他在書上看到的故事，複述情節不算，還要說自己的感受。
    聽小白岩說這些對祁艾軍來說當然是需要忍受的“苦役”，但祁以左耳聽右耳冒的方式很愉快地在這樣的時間段裏一直保持了和小白岩的友好相處。
    起先，小白岩是遇著了祁艾軍才肯給祁講自己看的故事的，後來就慢慢發展成小白岩主動來找祁給他講故事的。再後來祁在被強迫聽小白岩講故事這事兒上變得有些“不堪重負”了，就道，“給你的同學去講講。”
    “懶得給他們講，我就願意給你講。”
    祁艾軍哭笑不得，隻能繼續自己的苦役，嘴上還要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