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剛才來過這裏嗎？”
    拐角後麵的空間略窄，一輛車都沒停。被粉筆圈出的兩排停車位，像對稱的方形圖騰平行地延展。盡頭沒有亮燈，黑黢黢的一片模糊，在林楊他們的位置尚且看不清楚。
    阿K四下顧盼，覺得古怪。
    “沒有。”張篤棟微微張著嘴，看起來像是似笑非笑，他的視力不佳，還沒幾個人類看得遠，可是空氣中飄浮著幽冥的氣息，讓他確定自己是找對了。他把兩對豎瞳縮得更細，隱隱有些興奮。
    林楊的心情完全與他悖，他也能感應到前方的黑暗中躁動著源源不絕的險惡之氣，令他幾度差點望而卻步，始終心如懸旌。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鄭星耀忽然神色一凜，停下腳步，偏頭側耳地細細聆聽。
    地下陰冷無風，他卻真的聽到了喑啞的風吟由遠及近，除此之外，似乎還有……
    “沒什麼聲音啊？你是不是太緊張了。放鬆、放鬆，出事了就讓臭蛇擋，你別自己嚇自己。”阿Ｋ也學著他的樣子去聽，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的動靜，不由長籲氣。
    “也就你這個傻大個無知無覺，一點緊張感都沒有。”被比作肉盾的張篤棟頓生不滿，非要數落他兩句才舒服，說完蛇信子還嘶嘶往外吐，氣焰囂張。
    “嗬嗬，我就當你耳力非凡。你倒說說看，都聽能見什麼啦？”相處那麼些時候，看慣陰毒的蛇臉，連對方滴落的口水都沾過身，阿K對張篤棟的態度早已從腹誹心謗升級到了不平則鳴，立即反唇相譏。
    “你……”張篤棟語噎，沒想到阿K會鬥膽反將他一軍。他遂又瞪向一直戰戰兢兢的林楊壯勢，“就算我們聽不出聲音，但你總不會和大塊頭一般傻，感覺不到前頭必有陰煞吧。”言下之意，在場的還屬阿K的神經最遲鈍。
    誰知林楊理都沒理他，心思全放在緊挨著自己的鄭星耀身上，因為後者看起來有些不對勁。
    鄭星耀從發問之後就沒再動過，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前方，表情木然，這狀態很像先前在於家失魂的那會兒。
    “星耀？你怎麼了？星耀？你聽得到我說話嗎？”他揚手讓阿Ｋ和張篤棟趕緊歇戰，自己則在對方耳邊試探著叫了兩聲，並沒得到回應。他又扶著對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輕晃兩下，見鄭星耀還是無知無覺。他心裏瞬間咯噔一下停跳了半拍，手上加重力道，嘴裏也焦急地喊了起來，“星耀！快醒醒啊！”
    “退開，讓我來！”張篤棟是時喝道，扭身繞到呆若木雞的鄭星耀跟前，伸長腥紅的蛇信子投棱似的從下往上飛速舔過他的臉麵。
    林楊和阿K同時倒抽一口氣，隻見鄭星耀的麵孔正中多了條金粉粘成的細線，從額頂一直劃到下頜骨，在他們尚不及收起驚愕之前，已滲到皮膚下隱去。
    與此同時，鄭星耀如觸電般渾身顫抖起來，少頃，他籲氣連連地驚醒，精疲力竭似的搖搖欲墜。
    林楊眼疾手快地趕緊上前，扶著他傾靠在自己身上，等他自己慢慢恢複平靜。
    “星耀，你剛才是怎麼了？”阿K也緊張地湊近他倆追問。
    “我怎麼了嗎？”鄭星耀雙眼還有點發直，茫然地搖了搖頭。
    “你剛剛好像又失神了。”林楊憂心忡忡地望著他。鄭星耀此時的反應和之前又不太一樣，至少當時他還能分清狀況。
    “是嗎？我不知道……”鄭星耀自覺心神恍惚，若有所喪。
    “他就是中邪了。”可能對非人類的張篤棟而言這種情況司空見慣，所以他才不以為然，“你們下來的時候我就聞到還有股陰魂的味道，原來是這麼回事。你在鬼域裏是不是被陰魂附身過？”
    “沒有！”鄭星耀斷然否認，這種可能光是想象都叫他不寒而栗。
    “碰過也算。”張篤棟緊接著補充。
    林楊和鄭星耀聞言都瑟縮了一下，前者心有餘悸地探問，“我們都曾接觸於淩死前的幻象，她還從我們身上穿行而過，可她不是回溯的幻象嗎？這也算？”
    張篤棟嗤笑一聲，“你說幻象就是幻象嗎？你們所謂的重演過去，誰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就算和你有關，也同那些死鬼脫不了幹係，會影響你們不足為奇。”
    “那為什麼隻有星耀還在受影響？”林楊急道。
    “因為他太弱。”張篤棟繼續理所當然地說明，弓身朝鄭星耀所在嗅了嗅，“你有心念護體，他卻正好相反。人被陰魂侵身之後就容易反複中招，他滿身陰魂氣還被冤鬼種了印，在這個鬼氣森森的地界裏，就好比是個吸陰的容器。”
    張篤棟自顧自的說著，哪管鄭星耀煞白的臉色。
    “得了、得了，你別危言聳聽。”阿K見鄭星耀和林楊臉色都是越來越難看，及時打岔，“既然如此，你接下來就重點保護好星耀，若有差池，我還跟你哥告狀。”
    “總有一天我會叫你後悔的。”作為一個合格的兄控，張篤棟狠毒地咒罵完後，卻再無動作。為了掩飾自己無形中的示弱，他刻意又向鄭星耀打聽在他失神之前的事，“你剛才到底聽到什麼聲音了？”
    不料鄭星耀卻是滿臉困惑地擰起兩道濃眉，不明就裏地“啊？”了一聲。
    “算了，看樣子你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啦。繼續走吧。”張篤棟沒在意鄭星耀的迷惘，隻當他還沒緩過神。
    林楊一手攬著鄭星耀，擔心地蹙額，感覺他的身體還會時不時打顫，另一隻手趕緊撫上他的額頭，生怕依張篤棟所言他真被鬼氣所侵出現不適。林楊手指觸到一片微濕的涼意，這才發現他滿臉都是冷汗，忙問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鄭星耀輕輕搖頭，還在強忍不適讓他寬心，“真的沒事了。”
    林楊眉頭緊鎖，扶住鄭星耀試著朝前走兩步，雖然確實沒什麼大問題，但因為他的腳步還有些虛浮，便怎樣都不肯鬆開手。
    “對了，剛才我是怎麼清醒的？”為了緩解憂慮的氣氛，鄭星耀主動打破了有些凝重的沉默。
    “哦，是張篤棟他……”
    林楊才說了幾個字，就見阿K猛回頭，對他頻頻搖手。在阿K看來，白蛇驅邪的方法實在惡心，還是別讓已經嚇得不輕的鄭星耀知道比較好。
    “怎麼了嗎？”鄭星耀睫毛撲閃，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記住，你欠我一個人情。”不待阿K婉轉作答，就被前麵的白蛇頭也不回地嗆白。
    “是你救了我呀，謝謝啊。”鄭星耀會意，心裏有種感覺，自己最好別追究細節，於是隻顧道謝。
    張篤棟沒回應，其他人也止住話頭，默然跟著白蛇，直到他頓住身形。
    遠看隻是暗影的水泥石牆壓抑地攔在他們眼前，從牆麵龜裂的紋路裏透出陰寒，被無形的氣壓強迫下沉，都彙聚在牆根下的一塊木板周圍。木板邊緣和地麵看得出有接縫，陰寒之氣在其間恣意穿流。
    “這不會是條地道吧？”阿K摸著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琢磨道。
    “應該是的。”鄭星耀也看不出其他可能，盡管地下停車場會出現地道很不合理。但他們本來就身處在詭異扭曲的異界中，不合理才是正常的。
    “下麵不知有什麼，我感覺不太好。”林楊心悸得厲害，有點不知所措。
    三人說話間，張篤棟已圍著木板轉了一圈，但見他陡然發出咆哮，竟然口吐暴風，直接卷起地上的木板一同掃向水泥牆板，“啪”的一聲，木板破碎，幽深的地道入口被揭開，瞬間對流的寒氣直接在隻容得下一人通行的入口邊緣結出一層薄霜。
    入口下麵是灰暗的石階，傾斜成45度角，筆直延長。
    林楊不禁倒退半步，仿佛看到黑暗化成巨獸張開長滿利齒的血盆大口，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底下太黑，這石階也不知通往哪裏？最好有照明的東西。”鄭星耀一邊張望一邊提議。
    “不用，跟著我就行。”張篤棟丟下這句話後便毫不猶豫地鑽進地道，緊接著奇異的一幕就發生了，黑暗的地道裏霎時亮起了銀白的光芒。
    “是他的蛇鱗。”鄭星耀定睛一看，即刻驚呼。
    “大驚小怪。”狹長的空間帶出張篤棟陰沉的話音，連聲回響。
    “星耀，你跟你在臭蛇後頭，讓他保護你。林楊你跟著星耀，我殿後。”阿K見張篤棟根本沒有等他們的意思，也不多囉嗦，自行做了安排。
    換作平時，鄭星耀絕不會甘願被愛人和朋友護在中間，但想到如今的他一不小心反而會變成大家的負累，還是妥協了，第二個進入地道。
    林楊緊隨其後，怕他腳下不穩，於是盡可能讓自己與他縮近距離，以便隨時夠得著。地道裏的寒氣比上頭要重，借著張篤棟身上發出的光芒，林楊看到兩邊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到處都是血跡斑斑。腥臭味時不時地混進鼻息，女學生和於姐化成惡鬼的恐怖形象不斷交替浮現在他的腦海中，讓他仿佛一腳踏進了充斥著亡者腐朽氣息的霧沼中。
    偏偏他正步步驚心，還聽得身後的阿K非常不合時宜地感慨，“我們不會就這樣一路走進陰曹地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