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把那個冤魂找出來吧。”
    鄭星耀終於下定決心，盈盈目光迎上林楊驚詫的視線，又重複了一遍。
    “我不同意。”令他始料未及的是林楊頭一次反對他的意見，“它分明要害你性命，哪有還往槍口上撞的道理。我會帶你平安離開這裏的，一定會有辦法。”他說著就有點著急，偏偏白光消弭了一切，廣袤的迷茫將他們包圍。
    “你先聽我說。吱吱原本告訴我冤魂被怨氣所困、因戾氣害人，我們這種凡人可能隻是不經意的接觸就會毫無理由地成為被它們追殺的對象。但現在看來其實不然，至少我們遇到的女鬼不是。它有冤要訴，它有仇想報，它急於讓人知道自己的存在，而不是悄無聲息地看著自己的肉身腐化。”盡管知道自己的觀點肯定又要讓林楊不能接受，鄭星耀還是情不自禁地對分明充滿殺意的女鬼產生了莫名其妙的同理心。
    “那又怎樣。”果然，林楊還是反對，“我隻知道你跟它無冤無仇，它卻非要你死，這種行為不管有什麼理由都不值得被諒解吧。還有，真正麵碰上它，就算我跟它拚命，都不一定能保住你的性命。星耀，我隻在意這些，我隻在意你。”
    “我知道。這次是我讓你擔心了。”鄭星耀輕輕拍了拍林楊的手臂，柔聲安撫他因為憂心而生的焦慮，但仍沒有放棄說服他，“理解它，就可以試著跟它談條件。我們可以幫到它的，把它的事告訴張筱雲，讓凶手繩之以法。它至少叫我一聲”鄭老師”，也許……”
    “也許什麼，它要懂尊師重道，何至於此。”林楊苦笑，但態度有了鬆動，不再堅決反對，“那萬一它不聽你的，直接撲過來要撕了你怎麼辦？”
    鄭星耀答不上來，他隻是在賭，孤注一擲。
    兩人無聲對立，最後是林楊終究不忍看他深陷愁緒，深吸口氣，長長吐出之後，歎道，“如果真是那樣，那我們就隻能做一對亡命鴛鴦了，到地府接著談情說愛，一定要酸死其他鬼才行。”
    林楊的笑話很爛，尷尬到不行，但是那份誓要同生共死的心意卻難能可貴，鄭星耀覺得自己何其幸運，生命中能遇到這樣甘願陪自己搏命的知心人，哪怕隻有千萬分之一的機會。“林楊，謝謝你。其實我也是想賭一把，賭我也許能和惡鬼交易，賭它真的會顧忌你。”
    “顧忌我？”鄭星耀說到現在都是在解釋他這話前半句，初聞後半句，林楊更加不解。
    “你沒有察覺嗎？從發現你開始，它再沒有任何動作。也許它也沒有想到在它去找你之後，會直接把你也引入它為了殺死我而布的異界裏。但我認為是你的出現才讓它的行動停滯了，你擔心碰上它，它似乎也不願直麵你。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沒有多大把握。”鄭星耀明顯信心不足，說話的聲音很輕，在白色的光罩中飄浮。
    鄭星耀的話好不容易飄進林楊耳中，讓他也有些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理解了，“為什麼你的意思聽起來倒像是它在躲著我？”
    “對，躲著你，困住我，阻止我們相遇。可你打破了黑暗邊界，你找到了我，所以它目前做的似乎就是困死我們。”既然猜想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的可控範圍，鄭星耀幹脆任其失控到底。
    “你說的”找到它”原來有兩重意思啊。”林楊點點頭，鄭星耀的意思他都聽懂了，隻是有點不敢置信。“星耀，我不知道……這思路有點瘋狂……總覺得還有哪裏不太對。”從聽到鄭星耀的提議開始，他的心頭就被一種無法言喻的不安縈繞，卻不知從何解釋給對方聽。
    “所以說我在賭。如果賭對了，也許我們真的可以向它換回自由。”鄭星耀頓了頓又如實說明，“當然，賭的是千萬分之一的機率。重遇你之前我在黑暗中近乎絕望，遇見你之後，才看到了這一絲希望……對不起，你已經陪著我身陷囹圄，除了讓你隨我繼續冒險，我卻實在想不出別的別法。”
    鄭星耀頹然地低下頭，纖長的睫毛和直挺的鼻梁落下深淺不一的苦澀陰影，最終彙聚在他的唇角。
    他這副失落的模樣實在叫人心疼，林楊握住他的手腕將他拉近自己，及至他輕輕靠到自己身上，才伸手環住他的肩背，隨後將自己低柔的細語吐落在對方耳畔，“傻瓜，該說報歉的是我才對，對不起，沒能再快點找到你，讓你一個人獨自麵對絕境。現在不會了，你已經應承我了，讓我陪在你的身邊，無論你做任何決定，我都不會再離開。”
    鄭星耀沉默地聽著，小心翼翼卻實實在在地倚靠著林楊，他吸了吸鼻子，鼻根有點犯酸，需要半合上眼睛，才能夠不讓自己眼眶裏的濕潤化作淚珠。
    原來愛情是這麼奇妙的存在，讓自己變得比獨自一人時要脆弱的同時又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加堅強。
    “現在，我們得先想辦法離開這裏，畢竟如果女鬼是想困死我們，它是不會主動現身的。”鄭星耀選擇在情意鋪滿心澗的時候強迫自己退出林楊的懷抱，如是，心底湧動的餘溫又足夠他支撐許久。
    林楊誠然地點點頭，也知道現在不是一味柔情的時候，要想成為鄭星耀的依靠，不單是一個安慰的擁抱就足夠的。
    “這白光是你帶來的吧？”鄭星耀問道，抬手隔空虛握了一把，又開琢磨起來。
    “應該是的。”站在光芒中一籌莫展的林楊不太篤定地應和。
    “怎麼做到的？”鄭星耀收回手，鼓勵地看著他又問。
    林楊在鄭星耀黑亮的眼眸中讀到了信任，遂在他的引導下努力回憶，“我當時聽到前麵有腳步聲，我覺那可能是你，就開始追趕。我呼喚了你很多次都沒有回應，他太想看到你了，也擔心自己弄錯了，就在我拚命想要確認是不是你的時候，我的眼前出現了一道光，像是從我胸口射出的，它帶來了奇跡，讓我看到了不知相隔多遠的你的背影。我追了很久，這期間，你的背影一直清晰地被這道光照進我的視野裏。”
    “難道……”林楊這頭話音未落，鄭星耀已經沉吟起來，“是因為你的心念。”
    “哈？”林楊有點跟不上節奏。
    “我是說，你一心想看見我，就有光打破了黑暗。如此看來，光由心生，是你用心念實現的。”鄭星耀悟道。
    “由心……”林楊仔細把鄭星耀的這個發現對照自己找到對方的經過，豁然開朗，“你說的有道理，或者我之所以能進入到這個空間裏，也是因為我心裏隻有這一個念頭。”
    “很有可能。”鄭星耀誠然地點頭。
    “我怎麼會有這種力量的？”林楊驚歎。
    “不知道……和你的夢有關吧。你不是在夢魘中見過女鬼死前的映像嘛，也許後來你也是借助夢境的力量來到這裏的……再具體的，我也猜不出來。等我們出去了，可以再問問吱吱或者……”
    “如果真是這樣，我就能帶你出去了！”林楊聽著、聽著，腦中閃光一閃，陡然打斷了鄭星耀，“不管我是怎麼做到的，哪怕是因為發夢也暫時由它去吧，我能靠這力量進來，就應該能依樣畫葫蘆的把你帶出去，不是嗎？”
    ——真的會這麼順利嗎？鄭星耀看著林楊有些興奮地摩拳擦掌，暗自猶疑。
    林楊卻越想越覺得可行，一陣激動過後，他沉下心來，先對著一直默然看著他的鄭星耀微微一笑，隨即閉上眼睛，擯棄所有雜念，專注地想道：我要帶著星耀離開這個鬼地方，回到現實世界，一定要回去！”
    他心中不斷重複著這個念頭，半晌之後，並沒有感到有什麼特別的變化，他忍不住掀開眼皮四下打量，事實也確實如此。
    “難道是我不夠集中，不夠迫切。”他喃喃自語，沒留意鄭星耀的欲言又止，再次閉眼，他這回有點急，沒一會兒，額頭上就冒出了細密的汗水。
    “算了，林楊。”鄭星耀適時開口，“我想我們暫時並非光靠你的心念就能回的去。”
    林楊重新睜眼時，深褐色的雙瞳裏盡是失望和泄氣。
    “不是你的問題，是你的夢。”鄭星耀已經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耐心對他解釋，“你每次發夢總是毫無征兆，不好控製。也許，我們現在開始了解到這些夢魘可能別有深意，也會為你帶來一些不可思議的力量，但我們還沒來得及找到幫你自己從夢中清醒的方法，不是嗎？我想正是因為我們既在異界也在夢中，你想要用心念自己回去才不可能實現。”
    “也許我把事情弄得更複雜了。”林楊雖不及鄭星耀敏銳，通過這通解釋也漸漸明了。
    “不，你從絕境中拯救了我。這對我而言，比什麼都重要。”鄭星耀怕他兀自低落，連忙緊握住他的雙手道。
    “可我真不知道我現在還能做些什麼了。”林楊盯著在鄭星耀眼中映出的一臉迷惘的自己茫然道。
    鄭星耀唇角蕩漾起柔和的漣漪，輕輕晃了晃林楊的手，溫然開口，“不管情況有多複雜，我們可以照舊簡單粗暴地處理。因為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你還是想找出那個冤鬼是嗎？”林楊隻要心無旁騖，還是能很快領會鄭星耀的心思。
    “如果還有其他辦法的話，我肯定不會這麼想。”鄭星耀慨然承認。
    “那就試試。”林楊感覺自己完全對那雙璀璨明亮的星眸著了魔，受蠱惑般地頷首。或許他對這個主意存有疑慮，卻習慣了無條件地相信鄭星耀。
    就搏一搏吧，他想，先離開這裏找到冤魂所在，剩下的就是拚盡全力也不讓它傷害站在自己麵前的深愛之人。“不過得讓我先集中精神，我這半吊子意念看來本來就是時靈時不靈的，要是再三心二意的恐怕不行……”
    他的話又被突兀地打斷了，但這次不是鄭星耀，而是因為轟然一聲巨響。
    兩人俱是驚得猛然轉向聲音的方向，一道偌大的紅色門扉從天而降，近兩三人高，嵌在地裏，陡然屹立在他們麵前，從門縫裏透出黑暗的影子斑駁了白色的光芒。
    兩人麵麵相覷，震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心裏卻清楚，這門八成也是林楊召喚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