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楊迷迷糊糊的好像聽到有人在說話。那聲音清亮，似和風吹送，吹醒他沉靜的心湖，而意識也如蕩漾在湖麵上的漣漪，於聚散間活泛起來。
    “我剛才叫我什麼？再叫一次。”
    等到能夠把話音聽清楚了，他忙勉力睜開眼睛，雖然仍需適應昏暗的環境，但視線裏總算不再隻有無邊的黑暗了。
    刺骨的寒意很快讓他的身體也恢複知覺，隻不過四肢沉重，沒法立即動作。
    他便隻能通過遊轉目光去搜尋聲音的源頭，果不其然，鄭星耀就坐在自己身旁，看起來也是剛醒。但見他一把攏起垂落的劉海，正對坐在另一邊的叢峻說話。
    而此時叢峻也已經恢複成了林楊所認識的少年人的模樣，穿著打扮也是他熟悉的現代裝束。經鄭星耀古裏古怪地這麼一問，對方平日裏幾乎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也露出幾分赧然來。盡管他似乎是知道鄭星耀話裏的意思的，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又叫了聲“鄭老師”。
    隻不過，他話音未落，鄭星耀就已然迅疾地同時伸出兩隻手毫不留情地扭住他臉頰上的肉，咬牙切齒地教訓道，“現在知道把我當老師了？你剛才在林楊的夢裏不是挺橫的嘛！臭小子，我和你什麼仇、什麼怨，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尊師重道！”
    林楊忽然莞爾，雖然他還有點期待自己會被鄭星耀溫柔地喚醒，不過能看到對方這麼精神、活潑的樣子，也不失為另一種幸福的滋味。
    叢峻敢怒不敢言，看他就差沒把兩道劍眉擰成麻花，必然是挺痛的，但終究沒有反抗。倒是也已經醒來的孟晴溫然勸道，“星耀，你就別為難他了，夢中的事我稍後再同你解釋。”聽他的口氣，和叢峻一樣，雖然他們在夢裏像是變了個人，轉醒後竟然還能將夢境記得分明。
    鄭星耀其實也不是真想為難叢峻，見好就收，哼了聲便收回手，又扭頭去看林楊。其實他醒來後沒有直接起身，也是為了守著林楊，所以哪怕和其他人在互動，還是會不間斷地留意著林楊的情況。
    當他的目光對上林楊含情脈脈的視線，他明眸一閃，綻放出的笑容讓天際的星月也霎時失色。
    “你醒啦！”遲到的暖心呼喚在耳邊回蕩，林楊沒有立即回應，隻是深深將對方看進眼裏，刻在心上。他默然感受著血流灼燙的奔流、心髒狂熱的躁動，對自己濃到化不開的愛意繼續更新著認識。
    他覺得自己真是太喜歡鄭星耀了，好像已經喜歡了很久、很久，遠比他們相識的日子還要長遠，而且必然還會無止無盡地喜歡下去，乃至時間在他這份強烈的情感麵前，是那樣微不足道。
    “睡傻了吧。喂，快回神……”見林楊直愣愣地看著自己不說話，鄭星耀笑容不減地把手伸到對方眼前輕輕揮動，沒想到下一秒就被林楊一把用力捉住。
    鄭星耀身形一頓，下意識地看看孟晴和叢峻，他剛才欣喜的叫聲顯然也換來他們的關注，所以林楊這突然的舉動必然盡落兩人眼中。
    孟晴微怔，叢峻則是麵無表情地看著，似乎並沒看懂林楊這個舉動蘊含的深意。
    鄭星耀摸摸鼻子，多少有點尷尬，不動聲色地抽出手，朝林楊使了個眼色。
    林楊剛才也是一時衝動，他本來就不是張揚的個性，一談戀愛就昭告天下實在不是他會做的事，更何況他和鄭星耀還隻是剛剛才互明心意。
    於是他訕訕地刻意對鄭星耀說，“那個……躺太久身體都麻了，扶我一把唄。”
    “來，快起來。”鄭星耀連忙把他扶坐起來，動作極盡輕柔。
    有男朋友的感覺真好啊！
    真是現實比期望還要美好許多，林楊都有點受寵若驚了，他半靠在鄭星耀的身上剛止不住開始心猿意馬，卻被一聲輕咳無情地打斷了浮想。
    “諸位若是都醒了，就別都坐著了，更深露出，地上涼。”
    林楊朝著聲音的源頭看去，意外地發現言瑞雙手環抱在胸前站在附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
    “他怎麼會在這的？”林楊吃驚地抬起濃眉，疑惑地問鄭星耀。
    後者聳聳肩，一邊拉著他站起來一邊隨口解釋道，“誰知道，醒來時就看他站在那裏。阿K大伯廟裏的和尚好像和他認識，等會兒他過來應該就知道我們在你夢中時外麵究竟發生些什麼了。”
    “那阿K呢？”和其他人一起站定後，林楊這才想起好像少了個人。
    “喏！在那和小張警官他們說話呢。他的底子好，比我們醒的都早。”林楊順著他努嘴的方向看去，再遠些是寺廟的後門，阿K、張筱雲、還有一個他沒見過的和尚正圍在一起低聲談話。
    “阿K！”鄭星耀喊了一聲，在對方回頭之際告訴他，“林楊也醒了！”
    阿K頷首，徑直大步朝他們走來，張筱雲和那和尚自然也隨他一起。
    “你們怎麼樣了？”張筱雲關心地問道。
    “還行，就是躺太久，有點僵。”鄭星耀抻了抻腿腳，看似漫不經心，其實一直在偷偷觀察仍舊站著沒動的言瑞。“對了，張警察。你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他刻意在問題裏加了個“們”字，就是把言瑞也捎帶上了。
    “一言……”
    “我沒問你。”鄭星耀知道阿K又要說“一言難盡”，於是很幹脆地讓他閉嘴。不知怎麼讓阿K從醫院回來後的性格變異不藥而愈，怕是林楊的夢魘帶來的唯一積極正麵的影響了。隻是不知道是他已經適應了阿K的變化，還是有點矯枉過正了，總覺得有點不習慣。
    “這位是靜竹大師，也是阿K大伯的師弟，就是他告訴我你們出事了，所以我才趕過來的。隻不過沒能幫上什麼忙。”張筱雲不認識在醫院出事以前的阿K，更加不適應他突然變得寡言，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後，才向其他人介紹靜竹。
    “多謝大師相救。”鄭星耀順理成章地認為救醒他們的是靜竹，林楊他們顯然也是這麼想的，都紛紛向靜竹投去感激的視線。
    “可惜小僧力有不逮，實在有愧於各位竭力助我寺眾人脫險。”靜竹沉聲解釋道，“救下你們的其實是我的師弟。”
    “師弟？”
    “他？”
    當靜竹指向言瑞時，鄭星耀和林楊幾乎同一時間表現出他們的驚訝。倒是叢峻因為根本不認識言瑞其人，孟晴又素來溫雅，並沒露聲色。
    “確實如此。”阿K也打開金口肯定道。
    “這件事確實說來話長，我本來已經向阿K說明了一遍，但是看來他可能不太能說清楚……”
    “小張警官其實他在受傷前就是這副死德性，受了刺激才會變得那麼不正經的。你不必介意，隻是可能要習慣還需要點時間。”鄭星耀看他顧及阿K的感受欲言又止，便頗體貼地向他說明。
    真的隻是這樣嗎？張筱雲心裏不置可否。重新清醒的阿K不但言行變了，連對他的態度也隱隱有些不同，張筱雲簡直像在麵對另一個人似的。
    隻不過，這疑惑還需留待日後驗證，他暫且放下心事，簡單向林楊和鄭星耀他們說明了自己經曆的事情，說完後才看向言瑞，直言道，“我本來也不信他，但事實不容辯駁，確實是他召來夢獸喚醒你們的。”
    這時候隻聽得言瑞不緊不慢地說道，“正逢諸位遇險，自是義不容辭。”
    “謝謝你。”林楊率先表態。
    鄭星耀、叢峻和孟晴自然都跟著道謝，隻不過鄭星耀還有點不情願。雖然言瑞名義上是回廟裏探望師傅和師兄弟正巧碰上他們出事的，但這人出現的時機實在精準，讓他不免介懷。
    誰知道言瑞沒跟他們繼續客套，悠然走向他們，露出標準的營業笑容，徐徐說道，“雖說是舉手之勞，但諸位的謝意也著實推勸不得，不如諸位就在鄙人手上買份保險當作接濟營生，你們看如何？”
    他的話音落後，整個後巷頃刻便陷入長久的沉默中。幾個人石化的石化，相視的相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裏不約而同地狐疑，莫不是這個行事陰惻、詭異的男子一直都是用這種手段推銷保險的嗎……
    “當然，這也不急於一時，稍後我必親自一一登門拜訪，向諸位好好講一講保險套餐，任、君、挑、選。”
    言瑞絲毫不為得不到任何回應而尷尬，不僅如此，還擅自做了決定。
    厚顏啊！
    無恥呀！
    林楊和鄭星耀交換了個眼神，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差不多的感慨。
    “時間已晚，又出了那麼些變故，我看大家都身心俱疲，若不嫌棄，不妨都在本寺休息一晚，到明天再做打算如何？”靜竹雖性子淡，卻也不是真的不諳世事，言瑞的行徑他也頗看不過眼，忍不住出言扭轉氣氛。
    經他提醒，鄭星耀翻出手機一看，已經淩晨兩點多了，確實無謂再折騰著往回趕。
    “住下吧。”阿K也提議道。
    “那就請各位現在就跟我一起回寺吧，我這就找弟子帶你們去休息。師弟，還得勞煩你隨我來，商議下師傅和師兄的事。”見沒人提出反對，靜竹便繼續安排。
    言瑞拱手，畢恭畢敬地答應靜竹，“但憑師兄吩咐。”隻是他的笑容逐漸與夜色相融，叫人無法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