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夜空中那輪圓月格外蒼白，慘淡的月光宛如霧罩落在天台上，將一切都封印在其中。
    背對著他的男人赤膊跪於地上，一縷縷黑煙纏繞在他張開的雙臂之間，他微微仰著頭，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具毫無生氣的木偶。
    縱然內心被恐懼的情緒支配，他的雙腳卻不受自己控製，緩緩將他帶向男人近身。
    很快他就發現這些黑煙竟然是動態的。他驚悚地看著它們在男人裸露的皮膚上鑽進、穿出，好似密密縫縫的黑色針線，透過皮肉，刺入骨血，終將與男人的靈魂合而為一。
    他想尖叫，他想逃跑，偏偏隻能定在男人的咫尺，動彈不得；偏偏隻能眼睜睜看著男人就著後仰的角度僵直地一幀一幀把頭扭向自己。
    他的視野中漸漸出現對方幹癟的臉孔、凹陷的眼睛、萎縮的雙唇以及嘴裏空洞的黑暗。
    忽然之間，天旋地轉，時空扭曲，黑暗不斷在放大，轉眼就要將他吞噬。
    “啊！”
    伴著驚呼，林楊從床上跳坐起來，從窗簾的縫隙透進依稀淺淡的天光，他抹去額頭上的冷汗，止不住心悸。
    他搬入西霞公寓已經快半個月了，還是時不時會做噩夢。每當被噩夢驚醒，他都會不禁想起那個重複的夢境，懷念不見真容卻令他牽掛的夢中之人，還有夢裏平和溫暖的感觸。可惜，自從天台謀殺案結案之後，他就再沒夢見過這些。取而代之的就是各種詭異的場景，在夢中，它們出現在公寓的各個角落，不遺餘力地製造驚悚。
    關於那樁命案，說是了結，實際似是而非。警方最終憑借在公寓維修工吳宗偉家中找到的作案凶器確認了凶手，吳宗偉口頭供述的情節由警方整理通稿公諸於眾，還附上了專家對於他同時患有嚴重精神分裂、妄想症和反社會人格的鑒定結論。
    凶手自殺，案件算是塵埃落定。卻有媒體還在深挖其中隱情，加油添醋地做些嘩眾取寵的報道，小範圍內引起了討論和關注。
    真真假假隻有和事件有過接觸的人最為清楚，比如林楊他們，因為某些超自然的影響，可能比之警方，唏噓和疑慮更甚。
    整件事若論因果，吳宗偉起意行凶在先，小白舍命報恩於後。誰知被襲昏迷的外賣小哥在醫院發狂傷人，逃跑後不知為何又回到了天台，還是被吳宗偉殺害。行凶的吳宗偉隔天狀似無恙地上了天台，似乎是水箱埋在的屍體把他嚇得驚惶落跑，沒多久便被警方抓捕。神誌不清的吳宗偉在精神鑒定中途突然認罪，於自白後不久也自行了斷……
    命運的齒輪從未停歇，但除卻慨然，看似環環相扣的過程中還有種種詭譎靈異貫穿始終。
    比如林楊所經曆的那些說不清是夢是醒、亦真亦幻的可怖異相；又如阿K在醫院遭遇到外賣小哥襲擊時對方中邪似的行徑；還有在他們麵前出現的亡者鬼魂、孟晴通靈的能力以及林楊事情過去一周後才從鄭星耀那裏聽說的公寓裏還存在著兩隻鬼魂的事。
    此外，也會有些他僅僅是通過報道或坊間相傳得悉的虛實莫辨的傳聞。
    阿K就在某個論壇上搜到過一則分析吳宗偉疑似被鬼上身的文章，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吳宗偉自殺時的情景，通篇都是血腥、壓抑、令人毛骨悚然的文字。
    前兩天他自己也在非官方的新聞視頻裏看到有個涉案刑警在定案當日失蹤的消息。既便警方最終認為兩者沒有必然聯係，旁人卻還是會關注失蹤和命案之間過於緊密的時間點。
    公寓中也開始流言四起，有說吳師傅被捕當天行徑詭異，凶殘暴戾且有一身怪力，還意圖加害於姐的。這倒是和阿K描述的外賣小哥在醫院發狂的樣子頗為相似。還有說警察在調查公寓電梯的監控錄相時發現了古怪的疑點，在監控內容連貫無損的情況下卻無法串連外賣小哥和吳宗偉的行蹤軌跡，這段錄相雖尚能取證，到底還存有連鑒證技術都還未解開的謎題。另外，多年前發生在公寓的自殺慘案也被重新拿出來討論，甚至牽扯出之後每年公寓中都會有一人出現精神問題的詛咒論。不管是否可信，林楊聽到這則傳聞時，第一反映就想起了一直存在於這棟公寓裏的鬼魂。
    命案和流言無疑讓一部分人感到忌憚，這半個月來有好幾戶住客搬走，當然很快又會有不知情或不避諱的新人入住，公寓就是這樣，不斷在交替更新。
    不過，搬進來的也有熟人。
    曉琰就是其一。阿K的這個小迷妹看來是打定主意要談一場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戀愛，追求阿K的勢頭讓林楊佩服不已。在聽林楊說起阿K受傷的第二天，她就拿著簡單的行禮和慰問品出現在公寓的樓下。原來，11樓寵物咖啡廳邊上的一室一廳因為受環境影響，一直沒有人租，她不久前在附近便利店購物的時候正巧碰上了排隊買水的咖啡店服務生，閑談間聽說了這事。原本她還有些猶豫，直到她開始自行想象阿K身心受創渴望照顧和安慰的畫麵，毅然下定了決心。對於這分熱情似火的愛戀，阿K私下卻表示無福消受，因此他對說漏嘴的林楊哀怨地提出定期幫忙整理房間的無理要求，而林楊自然是心甘情願地接受了。
    另一個住進來的熟悉麵孔是天台命案那會兒他們見過的警官，張筱雲。他是通過物業租下了正好有人搬走的2202室，而且好像連房間都沒看就定下了。阿K有時被曉琰纏的急了，不但會到林楊這裏避難，好像偶爾也會打擾小張警官。
    關注西霞公寓天台事件的小範圍人群裏也有陶莉，林楊對此一點也不奇怪。她對怪力亂神素來自詡略通，更何況他搬家的這“吉時吉日”還是她給選的。
    “痛定思痛，我已經果斷地把那個算命軟件給刪除了，然後挑燈夜戰終於在各類論壇眾說紛紜的帖子裏找出了更靠譜的App。你要不要再試試？”陶莉上周六來看他時這麼說道。
    “不用！不用！”林楊連聲回絕，連看一眼她手機上的app都不願意。
    陶莉的失望轉瞬即逝，很快便興致盎然地向林楊打聽起西霞公寓的事情。分手後她許久沒用如此熠熠的眼神望過他，林楊直覺她根本不是來探望他的，完全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興趣愛好。
    林楊挑挑揀揀，隻說了他兩次在現場看到的事和公寓裏盛傳的流言，對自己的真實經曆卻三緘其口。
    自從林楊心裏認定就是他把鄭星耀牽連進自己的夢魘中之後，他便對自己的狀況又開始有所保留，哪怕知情的幾人問起也會刻意選擇避重就輕。
    這麼做固然有點對不起大家的關心，鄭星耀應該還會生氣，但總比再連累他們要好，誰又能知道所謂的發夢會不會造成危險。對於陶莉他亦是如此，最初有過的找她谘詢的想法早已煙消雲散。
    雖然林楊說的和陶莉從其他地方看到的差不多，她依舊聽的津津有味。不過滿足自己的獵奇心是一回事，關心林楊又是另一回事，末了她還是開始為對方考慮，提議道，“你剛搬進這裏就發生這麼可怕的事總歸不太吉利，當然也不全是因為迷信，我隻是想，也許你會有點心理陰影。要不要幹脆換個環境？我可以幫你一起找的。”
    她說的林楊也不是沒有想過，比起不吉利，從看房到入住，“夢”就好像是揮之不去的陰影，幹擾他的步調，對此，他心裏的惶惑從未排解。
    可真想到離開，他胸中又會湧起無以名狀的波瀾，憂患難平。那種感覺與其說是戀戀不舍，更像是悵然若失。
    “你怎麼不說話？”陶莉見他遲遲不表態，抬手在他眼前揮動兩下。
    “再看看吧。”林楊回神，斟酌著回答，“我才……剛適應這裏。”
    陶莉不置可否，她對林楊還是挺了解的，他看著脾氣挺好，其實骨子裏非常倔強，但凡他心中有主意就很難被勸服。所以她沒再說下去，又打聽起另一件事，“對了，你在這裏有沒有認識什麼帥哥？我可是還在擇偶中，有好的對象你可千萬要介紹給我。”
    林楊萬萬沒想到她還會突然提這茬，腦海中依次浮現三張各有千秋的俊帥臉孔：疲於應付曉琰追求的阿K，能通靈見鬼的孟晴，最後是熱忱率真的鄭星耀……
    不行！他暗暗搖頭，私以為哪個都不合適陶莉，於是堅決打消她的念想，“沒有、沒有。而且哪有人會找前男友給自己介紹男朋友的？我不要麵子的啊。想也別想！”
    陶莉原本也是並開玩笑，沒想到他會這麼激動地拒絕，微微一愣，隨即朝他做了鬼臉。
    林楊這才鬆了口氣，感覺比她詢問公寓命案的事還要緊張……
    借著胡思亂想，林楊打發了早起的時光。此刻，他站在陽台上，看著天邊金色的太陽，感慨著又是晴空萬裏，感覺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兩下。
    ——哈嘍。
    ——起床了嗎？
    兩條消息都發自“星雲”，也就是鄭星耀。林楊對著手機不自覺地嘴角上揚，手指飛快地按動手機鍵盤回複。
    ——早就起了。
    ——早飯怎麼說？
    ——還沒想好。
    林楊發完這條消息，回頭看了眼桌上那個昨晚從便利店帶回來的飯團。
    ——太好了！曉琰剛剛打電話又說要送愛心早餐過來，這種“甜蜜”還是讓阿K“獨享”吧。我們出去吃！
    鄭星耀緊跟著這條消息後麵還發了小白狐狸驚恐托腮的表情，林楊覺得鄭星耀會酷愛這套表情包肯定是因為跟他自己神似的關係，連林楊都覺得極像。
    ——那阿K怎麼辦？
    ——你忘了他借機奴役你的事了？果斷拋棄。我準備溜了，電梯口見。
    ——好，我也出來了。
    林楊拿著手機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門口，抓起鞋櫃上的鑰匙，隨便找了雙鞋套上，抓住門把就開門衝了出去。
    “早上好。”鄭星耀已經站在了電梯前，聽到動靜回過頭來對他微笑問好，白晰的臉上明亮的黑瞳在顧盼間閃耀，格外神采飛揚。
    林楊眼前一亮，大步走了過去，他聽到自己也輕快地道了聲“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