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星耀睡的並不安穩，似乎一整晚都被噩夢所擾，醒來時卻記不分明，腦海中隱約掠過的畫麵都極似孟晴那本插畫集裏的內容。
    他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間，看到素來早起的阿K蹺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手裏正翻著那本畫冊。
    “你醒啦。”阿K聽到動靜，頭也不抬地打招呼。
    “嗯。”鄭星耀有氣無力地回應，忍不住多看了畫冊幾眼，犯起嘀咕來，“昨晚跟你講了那麼多，這裏麵的畫你竟然還看得進去，也是心夠大的。”
    “此言差矣。我這是在有樣學樣，努力走進朋友的內心世界，總不能隻有你和孟晴的情誼日益深重吧。”阿K戲謔道。
    “你說的都是些什麼陰陽怪氣的論調？妖怪，我警告你最好把我家酷帥的阿K趕快還來。”鄭星耀立即反擊，還不甘示弱地向他比了下拳頭。
    阿K得意洋洋地抖抖肩，一臉無賴地繼續抬杠，“回不來啦。不信你叫他一聲試試，看他會不會答應。”
    “無聊。”鄭星耀翻了個白眼，收起玩鬧的心思。他原本是要拿水杯，卻發現桌上已經擺著早餐，還是他昨天排隊的那家點心鋪的。他把頭轉向阿K挑眉道，“你什麼時候這麼體貼啦？我竟然看到了愛心早餐。”
    阿K聞言卻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對著了左右搖晃兩下說，“愛心早餐是沒錯，但不是我給你的驚喜。這可是隔壁林田螺先生大清早特別去排隊買的。”
    “哦，這樣啊。”鄭星耀扭回頭對著早餐偷笑了一下，喃喃道，“也不知道林楊自己吃過了沒，要不我去叫他一起吧。”
    “那倒不用，人家朝九晚五的，已經去上班了。”阿K似笑非笑地看著鄭星說。
    “那好吧。”鄭星耀經他提醒也沒再糾結，還是頗歡喜地拿起水杯向廚房走去。
    “哎，你有空的時候別忘了問問田螺先生能不能定期再來我們家幫忙打掃。你就跟他說你管吃陪聊。”阿K在他重新經過自己麵前的時候半真半假地刻意囑托。
    “話那麼多！”鄭星耀右手握著杯子，左手抄起近身的靠墊就直接扔向阿K。後者反應靈敏，順勢抱住了枕頭，咧嘴笑了。
    不再理會阿K的鄭星耀徑直走進廚房，客廳裏對方的聲音卻還沒中斷，“對了，我昨晚翻了半天，就剩兩個護身符了。本來想先都給林楊應急的，他還不舍得，記掛著你的也沒了，隻肯拿一個。東西我擱你那張寶貝照片旁邊了，你別忘了戴上。”
    鄭星耀任他絮叨，自顧自地倒水，視線輕觸杯中那小小的漣漪，一片柔和。
    林楊一天沒來公司，桌上已經堆著企劃資料。他所在的廣告公司規模不大，但業務正在逐漸增長，擴招還在進行中，很多崗位目前的狀態都是一個人頂兩個在用，尤其是他所在的策劃部。而他自己又是今年剛提升的teamleader，總要做個表率，手頭同時進行的case更多。
    他正專注地埋首於電腦和資料之間，就聽見手機發出一聲脆響。他隨意掃了眼屏幕，是一條來自“星雲”的微信提示。
    這個名字乍看有點陌生，他一邊工作一邊回想，突然停下正在敲擊鍵盤的動作，飛快地拿過手機解鎖。
    星雲就是鄭星耀的微信昵稱，昨天剛加的。
    ——早餐吃的萬分滿足，感恩。
    這段信息後麵還跟了一隻星星眼的白色卡通狐狸的動態表情，讓林楊不禁想起對方白淨的臉上那雙總是閃閃發光的靈動眼眸。
    ——說好的不道歉、不言謝呢？
    林楊回複，也加了個吐舌的表情。
    ——你那是瞎客氣，我這是銘記於心。
    白色的小狐狸又出現了，正隔著屏幕衝他做鬼臉。
    林楊失笑，點開對方的表情包下載了同款，從中又找了個類似摸頭殺的表情發過去。
    聊天界麵裏半晌沒有回複，林楊又不由思忖是不是剛才那個表情不太恰當，正有點失落，對方的消息又來了。
    ——阿K那個家夥自己不跟你聊天，竟然試圖搶我的手機！
    林楊不自覺地浮想聯翩，鄭星耀各種氣呼呼的表情爭相在他腦海中閃現，鼓臉、瞪眼甚至還有嘟嘴的。他用力拍了下腦門，將這些奇怪的幻想驅逐出境，隨後發了句“哈哈”。
    ——你工作是不是很忙？
    鄭星耀的關心接踵而至，林楊下意識地回了“嗯”，回完後又有點後悔。
    ——那你先忙吧，我也準備陪阿K去健身房辦點事。
    果然對方馬上就體恤地終止了閑聊，鄭星耀看著屏幕裏對自己不停揮手的小白狐狸頭頂閃過“Seeyou”的字母，無奈地抿緊嘴唇。
    忽然，又有一條消息躍入他的視野。是外賣平台的自動退款消息，他立即就想到被退款的應該就是前天夜裏打翻在天台上永遠不會確認收貨的那份。
    走神之際，他鬼使神差地點開了消息裏的內置鏈接，App打開後又直接跳轉到了訂單詳情，就在他打算退出的時候無意中瞥見的內容卻讓他的手指僵在了觸屏前。
    林楊盯著的是一組有點眼熟的數字，這串數字就出現在騎手信息欄裏，是死去的外賣小哥的手機號碼。
    “不會這麼巧吧……”他在紙上記下號碼，隨後又翻出來電記錄和紙上的數字逐一比對，結果即刻令他頭皮發麻。
    前天夜裏和昨天早上頻頻打給他，回撥又總是暫時無法接通的古怪電話竟然就是死去的外賣小哥的，而自己唯一一次接聽過來電的時間分明應該是在對方遇害之後。
    他當時滿以為是通訊問題所以才隻能聽得到奇怪的雜音，現在想來卻不知電話的另一頭究竟通向何方……
    “苗苗早啊。”
    苗苗推開公寓的玻璃大門，正巧和剛交完班的保安麵對麵碰上。保安已不複昨晚神神叨叨的狀態，滿麵笑容地和她打招呼。
    而她還是計較著自以為對方昨晚故意嚇她的惡劣行徑，冷著臉沒有說話。
    沒想到保安對她的不友善好似渾然不覺，依然喜笑顏開。他與苗苗擦肩而過，腳步看起來甚至比平時還要輕快。
    苗苗回望門口，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在看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走神的苗苗嚇了一跳，但在看清那個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身邊的人是鄭星耀後，她馬上又露出滿臉盈盈的笑意，“鄭先生早上好。”
    “哈嘍。”鄭星耀對她眨了下左眼。
    苗苗感覺自己的耳根一直在發燙，還在想要不要主動找些話題攀談，剛從電梯裏出來的阿K卻搶先喚了聲“星耀”，隨即朝他們走來。
    “你能不能快點，拖拖拉拉的！”鄭星耀對著電梯乘到一半才想起落下東西的阿k催促著。
    “大哥，這還不算快？就差飛奔向你啦。”阿K話是這麼說，還是加快了步伐，等他來到兩人麵前又打趣道，“你們在聊什麼小秘密呢？”
    “沒……沒有。你早，柯先生。那個，我去上班了。”苗苗赧然的說完後就轉身走開了。
    鄭星耀本來覺得沒什麼，被她扭捏的表現反而弄得挺尷尬，於是遷怒地瞪了阿K一眼，質問道：“你今天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阿K對他的不悅視而不見，見苗苗離得遠了，馬上衝他擠眉弄眼，“小姑娘表現得挺明顯啊。我看她雖然沒有小琴漂亮，也挺嬌俏可人的。”
    “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前台小姑娘的長相的，邪惡的家夥！”鄭星耀白了他一眼，不留情麵地指責。
    “哎，你可別把話題故意轉移到我身上。我看苗苗早晚得向你表白，怎麼樣，到時要不要考慮接受？”阿K卻還是不依不撓。
    鄭星耀幹脆不回答他，抬腳就往門口走。
    阿K跟在他旁邊，哪怕被漠視也絲毫不介意地繼續自說自話，“仔細想想，我們認識到現在還真的從來沒有聽你說起過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嘿嘿，有機會我們可以交流一下，要不再叫上孟晴和林楊……”
    “你有完沒完！”鄭星耀忍無可忍地嗆話。
    阿K還想說什麼，眼角的餘光正好瞥見有個人影從背後朝他們衝了過來。“小心！”他一把拉過就快被那人撞上的鄭星耀。
    鄭星耀促不及防地被阿K用力一扯，眼疾手快地扶住對方的肩膀才得以站穩，隻來得及看見一個急衝衝的青年搶在他們前頭離開了公寓。
    “誰啊他，連聲招呼都不打！”阿K因為顧及鄭星耀沒能攔住那人，但對他的行徑還是相當不滿。
    “應該也是這裏的住戶吧。算了，我們走吧。”鄭星耀拍了下阿K的肩膀以示安撫。就著匆匆一瞥，他還是能確定那個人自己曾經見過，隻是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畢竟這樓裏近來有不少大學生進進出出，差不多都是那種年輕青澀的模樣。他和他們不太會有所交集，這點小小的磨擦當然也不必放在心上。
    蔣客把U盤插入接口，右手輕點鼠標，電腦便開始自動播放起從西霞公寓拷貝出來的監控錄相。
    但他並沒有完全專注於錄相的內容，目光時不時就會落在手裏的照片上。
    這是吳宗偉自殺現場的照片。濺滿血的灰牆下吳宗偉仰麵朝天，額頭凹陷，血肉模糊，甚至還隱隱露出森森白骨。
    蔣客的自殺毫無征兆，看守發現的時候，他正用頭一下下撞擊著牆麵，整個過程隻聽得到“咚咚咚”的碰撞聲，他本人卻安靜得好像毫無痛覺。
    救護人員趕到的時候吳宗偉已經沒了呼吸，搶救隻是徒勞，他當場被宣告死亡。詭異的是吳宗偉直到斷氣前都是在意識清醒的狀態下執著地自我傷害，撞到頭破血流、頭骨碎裂都未停止，一心致他自己於死地。正常人真的可以一聲不吭地負荷那樣巨大的傷害和痛楚嗎？壓抑的疑雲在很多接觸這個案子的人心裏都蒙上了陰影，蔣客自然也無法釋懷。
    “師傅，休息一下吧。”張筱雲將一杯剛衝泡好的濃縮咖啡輕輕放到蔣客的桌上。
    蔣客點點頭，昨晚對他而言是個不眠之夜。案件的真相看似擺在眼前，但那些關聯不大的旁枝錯節卻讓他無法坦然接受這樣的結果，甚至整晚都沒有回家，一遍遍地翻看卷宗。
    “那個……剛剛我和孫捷聊天。”張筱雲負手站在他一側，遲疑地開口。
    “那小子八成又跟你說了什麼小道消息吧。”蔣客嗤笑。
    張筱雲見他也沒有明確反對自己往下講，這才又開口，“孫捷說他無意中聽到項隊和上頭講電話……當然，他說也不是他想偷聽隻是雙方講話都有些激動，音量就大了點……”
    “你不要替那小子辯解，告訴我重點就行了。”蔣客直接打斷他。
    張筱雲撓著頭訕笑，接著說，“孫捷說上麵對西霞公寓案件的發展趨勢不太滿意，還有就是要我們根據現有的證據和吳宗偉的供述盡快定案。”
    雖然在意料之中，張筱雲說的事還是讓蔣客沉默了半晌，“你有什以看法？”他側頭問張筱雲。
    “隊長已經派人去搜查吳宗偉的住所了……我認為，至少也得找到凶器吧。”其實張筱雲也放不下和案件暗中牽連的那些古怪現象，沒說出來隻是他看得出蔣客已經為此糾結不已，自己又何必徒添師傅的煩惱。
    蔣客不置可否地移開眼，麵前的電腦正好播放到吳宗偉最後一次出現在電梯裏的身影，他下意識地捏緊手裏的照片，卻不慎被照片的邊緣劃傷了虎口，一滴血珠從極細的創口中滲出，沾染在照片上。
    他下意識的“嘶”了一聲，引起了張筱雲的注意。
    “師傅你太不小心了，快去衝一下傷口，我去給你拿創口貼。”
    “不用……”蔣客本想說這麼道小傷口，根本不用處理，可惜張筱雲已經先跑開了。
    他無奈地笑了起來，不想拂了對方的好意，還是依言起身去洗手間清洗。
    就在他離開座位以後，電腦屏幕上悄然冒出一團黑霧，在空氣裏盤曲纏繞，像一雙骨節嶙峋的鬼手無聲無息地伸向平放在桌麵上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