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裏？”
    孟晴站在空蕩蕩的空地上，低頭不解地詢問著。
    在他腳邊立著一隻黑貓，高傲地仰起下巴，夕陽映在它金黃色的眼底正燃起兩簇火焰。
    黑貓就著倨傲的姿態“喵”了一聲，隨後張嘴竟然說出了人話，“是它在等你。”
    就在那低沉的聲音被風吹散的時候，在孟晴視野中的一道餘暉下憑空出現一團躍動的光影，光影漸漸清晰，靜止時又變成了半透明的虛像。少年懷抱著白色的小奶貓站在不遠處。那隻小貓的眼睛湛藍，清澈的宛如琉璃，孟晴知道那就是小白。
    “雖然救人不成，但小白至少沒讓世間再多一個暴戾迷失的靈魂，也算是報了恩。若要說臨走前它還有什麼牽絆，那就是想對你也說一聲”謝謝”和”保重”……”
    “喵喵。”小白貓急切的叫聲像是在肯定黑貓的話。
    孟晴淺淡的笑容宛如在一片憂憫中綻開的漣漪，哪怕不是釋懷，也化開了愁緒。
    “小白這是要走了嗎？”孟晴微笑地看著遠處的虛影問道。
    “是，去它們該去的地方。”黑貓頷首。
    “它們現在這個樣子就是小白記憶中覺得最幸福的時刻吧。”孟晴一邊感慨一邊朝不遠處的少年和小奶貓揮手道別。
    黑貓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孟晴也不再說話，默然看著它們隨著落日一起消逝。
    “哎！你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鄭星耀的聲音喚回了孟晴的飄忽的神思。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對方的視線總算重新有了焦點，鄭星耀不滿地抗議。
    “真的不用了。”孟晴沒有回答，他又重複了遍之前說過的話，隨即把那片刻的回憶又收回心底，“小白它們應該已經離開這裏，去往它們該去的地方了。”
    “你看起來有點寂寞。”這是平日總是掛著清淺笑容的孟晴鮮少會顯露的情緒，鄭星耀不可能視而不見。
    “……”孟晴突然發現這一刻他竟暫時失去了矢口否認的能力。
    “你不要這樣。”鄭星耀兩手撐在桌上，俯身讓自己可以更近距離地與孟晴對視，希望借此將自己真摯的關切如數傳達給對方。“我和阿K，現在還多了林楊，都是你的朋友，往後的日子你嫌吵都來不及，可能就要無暇寂寞了。”
    “你說笑的樣子還挺認真的。”對方誇張的表達方式讓孟晴簡直不知是要先感動還是繼續啼笑皆非。
    “還能調侃我就好。”鄭星耀看著對方逐漸舒展的眉心，鬆了口氣，轉念又想到了正事，“小白和它那小夥伴走的倒是幹脆，卻留下一堆讓人頭疼的怪事。殺死它們的凶手是誰？外賣小哥到底是阿K說的中邪還是發瘋？還有林楊發夢的事……對了，你剛剛給了我三個選項，我們的公寓還有什麼故事啊？”
    “那個啊，也是小黑告訴我的。”孟晴幽邃的目光一閃，低聲道，“它說西霞公寓……有鬼。”
    鄭星耀一直緊張地在聽孟晴講話，等到最後卻直接朝天翻了個白眼，嗤笑道，“這小黑還挺搞笑的嘛，公寓裏當然有鬼，要不然它是什麼？！”
    “不是它。”孟晴輕輕搖頭，神情認真地告訴對方，“或者說，不隻它。”
    “說什麼見鬼啊，大半夜的不要嚇人好不好！”苗苗在家看到公寓今天出事的消息時還有點慶幸正好輪到自己休息，沒想到下午就接到要她臨時頂班的通知。她本來就覺得悔氣，忙到現在總算快要下班，保安又哭喪著臉告訴她自己見鬼了，怎能不叫她又驚又亂。
    “是真的。”保安逆光的臉上青白交錯，失魂落魄地向她講述自己不久前的以曆，“水箱清冷完之後，我和在天台重新布好封鎖準備離開的警察閑聊了幾句。原本我們是要一起坐電梯下樓的，不過我突然發現自己的對講機好像隨手被放在樓梯拐角的扶手那裏。當我獨自重新回到樓梯間的時候，感應燈卻莫名其妙地壞了。我隻好打開手電照明，可是就在手電光照到地上的那一刹那，我看到有個女人蜷縮在樓梯拐角旁，她裸露在外的皮膚顏色格外慘白，身上的連衣裙還染了血，披頭散發的。我剛離開樓梯間不久，往返的時間那麼短，她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那裏。所以我很害怕，又不敢去驚動她，屏住呼吸想偷偷地回到走廊。誰知道我剛一動，她就突然從雙臂間抬起頭看我。我發誓我看到的根本就是張死人的臉，麵無表情、瞳孔渙散還七孔流血……”
    “你不要編這種恐怖故事嚇我啦。”苗苗因為太害怕，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
    “我幹嘛要嚇你。”保安冷冷地反駁她。
    “那你碰到女鬼怎麼還安然無恙啊？你倒說說看後來發生了什麼？”苗苗別開眼不去看他越發陰沉的臉孔，還是堅持質疑。
    “……我不知道。”保安這時露出一抹陰惻惻的笑容，轉瞬即逝，快到連他自己都沒能察覺。
    “無聊！”這個回答足以讓苗苗認定他這是在故意惡作劇，“我下班了。”她說完便抓起背包，也不管對方似乎還想要解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公寓。
    “唉。”保安重重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嘟囔道，“為什麼不肯聽我講完。”
    保安之所以會說不知道，是因為在女鬼瞪了他一眼之後，他就突然失去了意識，就好像靈魂被禁錮在了黑暗的最深處，什麼都感知不到。
    等他清醒的時候，已身處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被金屬的冷光包圍。他花了好一會兒才讓自己的心神歸位，認出自己是在一部下降的電梯裏。他很快聽到“叮”一聲，電梯門應聲打開，他的眼前又出現了熟悉的公寓一樓大廳。
    所以，他自己也很想知道後來究竟發生過什麼……
    對了，監控！
    他倏的轉身跑向保安室，他想起自己可以學那些警察，試試通過監控錄相找到答案。
    “難道其實你已經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了嗎？不隻小白的，還有快遞員怎麼會發狂的，又為何死在了水箱裏。”鄭星耀仔細琢磨了一番孟晴話裏的意思，有了新的揣測。
    可惜他平日裏的玲瓏剔透似乎在今晚統統失靈了，當孟晴略顯困惑的微微蹙額時，他明白自己又猜錯了。“關於這兩天的意外，我知道的真的都已經告訴你了。我說的公寓裏有鬼，是比我們搬進來還早遠的事。”
    “可是這公寓我們也住了不少日子，在此之前沒出過問題呀。”雖然很多事已經遠遠超出了鄭星耀的認知範圍，卻不代表他不會對聽到的事情懷有疑慮。
    “也許沒有，也許隻是你渾然不覺。”孟晴的應答卻模棱兩可。
    “我真是服了，也徹底糊塗了。”鄭星耀皺緊了眉頭。
    “你先靜下心來嘛。”孟晴知道他沉不住氣便溫言安撫，隨後很快接續自己剛才的話題往下講，“我提過小黑比起鬼魂更像是守護靈，那是因為它根本記不得生前的事情。它說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久到把過去都遺落在了無邊的夢境中。它醒來就在公寓裏，那時候的公寓還沒有開盤，無人入住，冷清而空曠。它在鋼筋和水泥之間穿行，忍受著絕望的孤獨，起先是漫無目的，後來腦海中出現一個聲音反複告訴它不能離開，可它想不起那是誰的聲音，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守在這裏，不過至少未知的使命感讓它可以擁有還能存在的價值。它日複一日悵然若失地遊蕩，然後，突然有一刻感應到這棟公寓裏還有另一個神秘的存在。”
    滿室閃動著白光，一台電腦屏幕裏正回播著不久前的監控錄相，屏幕上攝下的是一部電梯的內部，乘坐這部電梯的隻有一個保安，他麵無表情地朝門站著，電梯門不久後打開，他便木然的走了出去。
    然而就在電梯門合上以後，畫麵一閃，保安又出現在了電梯裏，門再次開，他走出去，門合上，他又在電梯裏……
    這周而複始的場景看起來很像是視頻出了問題，所以卡在重複的片段裏。偏偏屏幕上方顯示的時間還在不斷滾動，與它一起變化的，還有每次電梯門打開時電子屏上停滯的樓層數字，24、23、22……直到1樓。
    保安驚恐地瞪著始終存在於這詭異畫麵裏的自己，心跳驟急，沉重的撞擊幾乎震響了耳膜，像是定時炸彈爆裂前的警示。
    鄭星耀無意識中已將不知何時被他拿在手裏的紙巾的三分之二撕成了細條，終於他歪著頭問出了自己都覺得荒唐的問題，“它也見鬼啦？”
    可不是荒唐嘛，鬼說撞鬼……
    孟晴一頓，鄭星耀說話的方式讓人哭笑不得，卻也對了一半。“準確的說，小黑雖然知道公寓裏還有其他鬼魂存在卻詭異地從未能和對方照麵。後來，公寓漸漸有了住客，那股幽冥之氣卻像是揮之不去的陰影，附著在公寓的地板、牆隙裏，成為公寓的一部分；又像無數雙黑暗中的眼睛，窺視著包括它在內的公寓裏的一切，蠢蠢欲動。小黑還說那是讓它都心生畏懼的凶靈惡鬼，也許就沉睡在某處，蘇醒前定會是風雨欲來之勢。”
    “風雨欲來……你剛才好像提過這個詞。”鄭星耀稍作回想很快就立即指出。
    孟晴聞言也恍然道，“小白出事的時候，小黑確實是這麼說的。”
    “那一切不就連上了嘛。天台的事不就是你家小黑說的凶靈幹的？讓鬼都覺得詭異，讓鬼都感到畏懼……如果真有這麼個東西沉睡在公寓的某處，就算它半夢半醒之間打個噴嚏，也足以讓活人遭難了。”鄭星耀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他結論下得很快，打心底裏卻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完全接受。
    “你說的很有可能。”孟晴點頭表示讚同。
    “要不你再問問你家小黑那惡鬼現在到底什麼情況。”鄭星耀提醒他。
    “小黑不是我家的。”孟晴苦笑起來，“它來去自如，我也不知道下一次又會在何時出現，也不知道在它出現之前又會發生些什麼。”
    鄭星耀聽他這麼說完瞬間泄了氣，“這就麻煩了。我還想讓你幫我問問它林楊的事情。”
    “你似乎對林楊很上心。”孟晴輕挑起眉毛，難得也打趣他。
    鄭星耀一愣，看向杯中已經冷卻的飲品，緩緩開口道，“我承認確實對他挺上心的。怎麼說呢，和他單獨相處的時候，我每每都會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那種感覺真要形容，就好像在我們還沒有相識的二十多年裏，不管相隔多遠，已經有了奇妙的牽絆，所以才會連對方的一顰一笑都覺得親切。大概所謂的緣分都是如此，所以我會摻和進他的生活也算命裏注定。”鄭星耀重新抬起頭對著孟晴露出出坦然的笑容，“這種玄妙的機緣你應該比我要懂，而我隻知道自己不可能對他坐視不管。”
    孟晴靜靜聽他說完，深深看了他半晌，低眉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