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心淡淡地笑了，一如她平日裏想到了什麼鬼點子、抑或是捉弄了人之後的狡黠微笑。隻是在那笑意的背後，是抹不去的幽暗，深邃而濃鬱，如同最深的夜裏醒不來的夢魘。
    “沒有什麼盤古之斧。你找錯對象了。”
    早料到會得到如此答案的文森沒有說話，隻是打了個響指，就聽千夜暝一聲悶哼，全身各處都滲出血來。
    千夜心不露聲色地把手背到身後，麵色依然平靜，“請你住手，否則我不保證我們的談判還能進行下去。”
    “請注意你的言辭，否則我不保證我下手的力道。”文森眯了眯眼睛，學著她的口氣說道。
    千夜心深深吸了一口氣，眸子裏那深邃的晦暗又加重了幾分。身後的土地上，殷紅的血一滴一滴墜落，滲入土裏。古懷任看得不忍，伸出手去，輕輕掰開她的拳——由於握得太緊，指甲赫然已嵌入掌心，被染成一片灼目的鮮紅。
    “你真的那麼想要盤古之斧麼？神器出世的後果是什麼，你知道麼？”
    “那些與我又有什麼關係？”文森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他才不會去考慮什麼後果，在他的野心麵前，什麼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是嗎……原來如此。”
    千夜心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幽暗中多了一份決絕。
    “那麼我就告訴你吧，從一開始，你們就搞錯了對象。你以為神器在暝身體裏的嗎？你以為我之所以給他下封印，是為了守護神器？真是可笑的自以為是。”不知不覺間，起風了，她寬大的式服被掀動，像秋日的大翼蝶，翩然展開華麗的翅膀，“神器從來就沒有失落過，盤古之斧，封存在我體內！”
    文森挑起嘴角，輕蔑地笑了：“你以為說這樣的謊言，就能救他們嗎？”
    “你不信也沒關係，我現在就讓你看！”笑意在臉上擴大，千夜心緩緩闔上了眼皮，仿佛把整個靈魂都交了出去，“隻不過，要買票哦——用你們的性命！”
    風驟然大了起來，拖來遙遠如夢幻的梵鈴聲，傳進在場每一個生物的耳中，忽然間無限放大，像一根針直接刺到魂魄裏。接著，有悠長而輕盈的吟誦聲相伴而來，像是虔誠的教徒在歌頌著自己的信仰，聖潔的感覺蕩滌了靈魂的每一個角落。千夜心身上開始散發出明亮得可以媲美太陽的銀色光芒，以她為中心，漣漪般一圈一圈向外擴散著。
    磅礴的能量席卷了此處，如同一場颶風侵襲，壓倒一切，讓每個人都心頭升起一種戰栗的觸感。
    千夜心高高舉起雙手，眼睛睜開了，黝黑的眸中一片空靈。光華慢慢朝她的手中聚集而去，似融化的鐵水，正在鑄成一柄絕世的利器。
    它漸漸成形了。挾著叫人無法直視的光彩、淩天掠地的威壓，燦爛得無法正視！
    這就是神器……
    文森眼中迸射出貪婪而駭人的精光，終於看到了，自己一直處心積慮想要謀劃到手的東西。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奔騰著，幾乎控製不住自己就要撲上來搶奪。然而剛一有所動作，撲天蓋地的壓力全都向他壓來，仿佛要把他的血肉骨骼都擠碎。他眉頭微微一皺，突然召喚出幾股藤條，將身旁被縛的宮依夏卷起來，朝千夜心扔了過去。
    神器的能量有意識般湧向這個妄動的“異物”。千夜心咬咬牙，手臂上爆出純淨的湛藍。一雙半透明的光翼在背後張開，清脆的鳳鳴聲與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渺遠梵音相合。
    ——有點太托大了啊……她微微苦笑。實際上，她還沒有辦法駕馭神器的能量，剛才卻衝動地解開了大半封印，導致現在，不得不調用藍羽劍的力量來收納近乎暴走的龐大能量。
    在千夜心的拚命控製之下，神器總算沒有把迎麵飛來的雪女當作“異物”給清理了。古懷任和紀言趁機上前，將雪女搶了回來。
    然而，就這麼幾個動作，已經給了文森足夠的契機。
    趁千夜心極力收斂能量的時候，他無限製地釋放出了自己的妖力。厚重的綠頓時侵入了充斥滿空氣中的銀光之中。正如紮根土裏、有著頑強生命力的植物一般，在盤古之斧能量的空隙中，點點墨綠無限延伸，將銀光切割得支離破碎。
    碧綠長發被風攪得淩亂，在綠與銀交雜的光芒之間，像一道飛掠而逝的流星，頃刻間劃行到千夜心眼前。
    “盤古之斧，我接收了。”
    從手心延伸出去的藤蔓狠狠擊打在千夜心的手腕上，她猝不及防，神器脫手，高高地飛了出去。
    文森正要飛身去接，卻見兩條流金色的光帶突然間橫插進來，卷住神器，硬生生地拉了過去！
    “銀華！你……”
    沒有料到這橫生的枝節，文森驚怒地大喝道。
    但銀華此刻顯然也不好受，神器剛剛接觸的光帶，他便渾身戰栗，噴出一大口血來。脫離了千夜心的控製，龐大而混亂的能量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潮汐般湧進他體內，饒是他這修煉了上千年的大妖怪，也承受不起這種待遇，一時間隻覺得心脈巨震、全身骨骼盡碎，痛不欲生。
    終於，肆虐的能量衝破了他肉體的極限，隻聽一聲慘叫，這囂張的妖怪就在眾人眼前，爆成一團血霧。
    “有沒有聽說過一個故事？”千夜心竟在這種時候溫和地笑了起來，那種怪異的柔和笑容連文森看了都不禁心下一抖，“有個人想飛到太陽上去，就用蠟燭做了一雙翅膀，向著太陽飛去。然而當他接近太陽的時候，高溫融化了蠟燭，他便掉下來摔死了。”
    ——上一次想到這個故事，是在暝失控的時候呢。她不知道為什麼會獨獨對這樣一個小故事印象深刻，也許是因為心裏清楚，世人都是如此，明明是得不到的東西，卻都硬要去搶奪，結果到了最後，受害的反而是自己。
    “哼，別以為這樣我沒有辦法了！”文森隻愣了一瞬間，便回過神來，揮臂一指，藤蔓悉悉索索盡出，依然挽成優美的蓮花狀，在正墜落下來的神器下方鋪展開來。
    他是操控植物的妖怪，他的能量來源，是紮根於厚實土壤之中、蘊藏無限生命力的植物。巧的是，在這靈氣充沛的霧隱山之中，最豐厚的能量就是植物的生命之力了。也就是說，他的現在能量，可是源自整座霧隱山——他就不信，連這樣也無法駕馭神器！
    千夜心眸子暗了暗，抬手抽劍，作勢阻止他。身後的古懷任和紀言見狀，也頂著壓力各自擺出戰鬥姿態。
    文森冷冷地勾起嘴角，口中飛快地默念了句什麼，忽見一道綠瑩瑩的光團從他腳下升起，在幾人頭頂爆開，散落的光絲如同綿綿細雨迎麵落下，倏忽全部化為奪命的針，漫天墜下。
    紀言反應極為迅速地撐開結界，他擅長的本就是結界防禦之術，但此刻被盤古之斧的能量壓製著，連平時一般的力量都使不出來，隻堪堪擋了幾秒鍾，那層薄薄的光幕便應聲而碎。
    趁著三人應付針雨的機會，文森一躍落到被翠藤層層包裹的神器旁，伸手穿過藤蔓的縫隙，一把握住了斧柄。
    磅礴的力量在手心流竄，穿透血肉，隻抵靈魂。他能感覺到如通過電一樣的感覺，不由自主地迎合著它的能量，運起可聚集到的所有生命之力，將它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這就是他一直渴望的東西！他抓到了，終於抓到手了——他已經擁有了，淩駕天地之上的力量啊！
    他興奮得幾乎難以自持，盡管手掌都被來自神器的氣浪衝削出鮮血淋漓的痕跡，也渾然不覺，隻是拚命地想讓神器臣服於他的妖力之下。他感到自己正在馴服一匹脫韁的野馬，竟有種酣暢淋漓的痛快。
    “啊——”
    發泄似的大喝一聲，重重藤蔓隨他的心意散落開來，露出其中小太陽般的神器真貌。他用盡全身力氣抓住它，猛地轉身，朝著千夜心這邊狠狠一揮！
    這驚天的一擊，遠遠地就帶起了撞破雲霄的颶風。一道漆黑的裂縫沿這一擊的軌跡直直延伸了出去——這是可以將空間都割裂的恐怖力量。千夜心明白任何結界在這一擊之下都等同於無效，所以她根本連防禦都沒有做，直接送出兩股力道，把古懷任和紀言推出去老遠。
    就這樣死去的話，說不定還可以追上你，南宮尋……我才不會那麼容易就放過你呢，即使下地獄，你也別想甩開我！
    清雅如水的柔和微笑再度浮現眼前，她不禁眯了眼，想要再看清一些。
    然而下一秒出現在視線中的，卻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驚慌失措的麵孔。
    “千夜心！！！”
    如此倉促地把一切都扔給了你，真是抱歉呢，暝……
    她迷迷糊糊地想道，眼看那狂風怒濤般的一擊扭曲了眼前的所有色彩，緩緩閉上了眼。
    “別想就這麼敷衍了事，你還賴著我那麼多替你出任務的帳、還沒有教會我做飯、還沒把我供養到十八歲，還有……你還欠我很多解釋……想就這麼跑路，沒門兒！”
    還是一樣沒有變的別扭話語就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響起，千夜心愕然睜眼，卻發現，本來應該失去行動能力的少年，此刻居然就擋在她的麵前，背影是那樣堅毅而決然，讓她一瞬間有種那個人又回來了的錯覺。
    ——是啊，南宮尋，如果你還在的話，一定也會這樣子保護我的吧，哪怕自己會遇到危險。
    明明是個很精明的人，像這種時候卻總會變得很傻。
    呼嘯聲突然靜止了。
    那驚天動地的攻擊，在離千夜暝隻剩分毫的地方，如同正在頑皮的孩子看到了家長，一縮腦袋驚慌地逃開了。
    文森愣住，投向千夜暝的目光被恐懼充斥。這個少年做了什麼？先前不是還一幅弱得像螻蟻般的樣子麼？為什麼此刻忽然發出一種不怒自威的強大氣勢，連神器的威力在他麵前都卻步？
    他的氣息，宛若天神……
    文森感覺到盤古之斧的躁動，不由攥緊了它，正要再度揮動，一條幽靈似的身影陡然出現在他身後。
    “守護盤古之斧是千夜家世代的使命，任何想染指它的人……”那個黑影發出冷若寒冰的聲音，“死！”
    一隻手，直接貫穿了文森的胸膛，從後心透了出來。而那收攏的五指間所握的，正是他的心髒！
    “怎麼可能……”
    再如何的難以置信，文森也已經無法力挽狂瀾，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隻手猛地一緊，將自己的心髒生生捏碎。
    綠光驟然爆裂開來，瞬間變黃，仿佛一夜秋風勁，將所有青草綠樹都吹的枯萎了容顏。
    失去控製的盤古之斧落到那人手中，如同鳥兒被套進了牢籠，光芒迅速減退，那淩天的氣息也隨之消散。他雙手持著斧柄，一步步走向千夜心，目光裏充滿了憐惜。
    “父親……”
    這個一直徑自強撐的女子，在這一刻終於失去所有的支撐，身子一歪，暈倒在千夜暝懷裏。
    ————————————————————————————————
    第二卷完~偶終於沒有再拖拉到計劃章節之外，耶~~
    話說有米有親覺得文森和銀華兩大反派死得倉促了點？雖然前麵給他倆鋪墊了很多……但是因為後來又出現了許多計劃外的反派，於是喜新厭舊的某草突然不想寫他倆了……（⊙﹏⊙b汗~不要打我~）不過其實，小魔獸才是最後大Boss的說~還有千夜非雲那個腹黑男沒死，所以還有得寫呢說~哦吼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