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心驚異地望著對麵那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一步步走近，伸出雙手，輕輕地捧住自己的臉。
    身體不能動，聲音也像是被卡在了喉嚨裏發不出來，隻能任憑那張臉越靠越近，直到鼻尖都觸在了一起。
    四目相對，千夜心可以清楚地看到，對麵那雙眼睛如兩個無底的黑洞，深邃而混沌，仿佛要把靈魂都吸進去。
    “給我看吧……你的，記憶……”
    “她”發出夢囈一般的虛幻聲音，輕柔而鬼魅，然而傳到千夜心耳中，卻像一把尖尖的刀，戳破了腦海深處那把鎖，層層疊疊的記憶，驟然間紛至遝來，像潮水般淹沒了她。
    那雙黑洞般的眼睛光芒一閃，然後，有如鏡麵似的，映出那些零落的記憶片段。
    千夜本家，那是她的桃源鄉，是同霧隱山一樣，在她生命中不可割舍的部分。生於這個古老世家的她，自小便是備受矚目的掌上明珠。因為她是千夜家現任家主疼愛的女兒，更因為她超出同齡人的驚人天賦。
    “這孩子將來一定很了不起的。”
    那時候，母親常常扶著她的頭，語氣無比慈愛。
    然而，父親看她的目光，寵溺中總是藏著淡淡哀傷。好像是明明知道會失去的心愛之物，卻又無法挽回的那種感覺。
    之後是八歲時霧隱山的試煉，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不過天性不安分的她也沒有多想，隻當是一次難得的有趣探險的機會。
    但是，回來之後，就有什麼不太一樣了……
    過了不久，她便被父親叫去，單獨長談了一番。幾個月後，年僅九歲的她便孤身一人離開了本家，自那之後，再也沒有回去過。
    那一次，談了什麼呢？
    一片片零碎的畫麵被撥開，仿佛有一隻手在翻動著，從層層雜物的掩蓋中，拉出想要尋找的記憶——
    “父親，您找我？”
    幽靜的庭院彌漫著青草與花木的淡淡芬芳，古香古色的閣樓前是大石塊圍起來的小池塘。清楚的水麵倒影著優美如畫的景物，偶爾有風吹過，撥開一圈圈細碎的漣漪，仿佛小小的水晶碎片散開了去。
    這裏，永遠是平靜得叫人心安的地方。
    饒過水池，年幼的千夜心來到安坐在庭院內的父親千夜遠身邊。她從小就是個鬼點子多多的小搗蛋鬼，整個本家沒少被她搞得雞飛狗跳過，但惟有在身為家主的父親麵前，她向來乖巧得像隻小綿羊。
    也許是父親的目光總讓她有一種莫名的不安感覺吧。
    “沒有什麼大事，隻是有些事想告訴你……過來坐吧。”
    千夜遠笑著，笑容裏卻依然有揮之不去的淡淡哀傷，好像冬日清晨彌漫的濃霧，模糊了陽光。
    千夜心聽話地坐下，眨巴著一雙迷惑的眼睛，不知道父親這不同尋常的舉動意味著什麼。
    “心兒知道盤古嗎？”千夜遠目光悠長，遠遠地連接到遙遙天際，穿透光陰，追溯到時光深處，那些已淪為神話和傳說的虛幻時代。
    “盤古？”小女孩想了想，眨眼笑道，“我聽過，是開天辟地的人呢！他用斧頭把混沌一團的天地劈開，用自己的身體支撐著天地，後來累死了，他嘴裏呼出的氣變成了四季飄動的雲；聲音變成了天空的雷霆；他的左眼變成了太陽，右眼變成了月亮；頭發和胡須變成了夜空的星星；他的身體變成了東、西、南、北四極和雄偉的三山五嶽；血液變成了江河；筋脈變成了道路；肌肉變成了農田；牙齒、骨骼和骨髓變成了地下礦藏；皮膚和汗毛變成了大地上的草木，汗水變成了雨露。”
    千夜遠耐心地聽著女兒的講述，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耐煩，直到她炫耀似的講完，才再度開口。
    “是嗎？原來心兒所知道的是這樣的啊。”
    “不對嗎？”墨色的眸子裏充滿疑惑。
    “不是不對，但是，那些隻是神話傳說而已，是假的。”
    “我當然知道是假的。”覺得自己好像被父親看輕了，千夜心有些不服氣地撇撇嘴，“我又沒有相信這種玄乎的事情，是父親問起我才說的啊！”
    “那麼，想不想知道真的？”千夜遠將視線拉回，落到身邊靈動可愛如精靈般的小女孩身上，有一瞬間的失神。
    “真……的？”
    “不是編出來的神話傳說，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情哦。”
    “好啊好啊！”千夜心眼睛亮了——再怎麼早熟懂事，她的本質依然隻是個八歲的孩子而已，喜歡聽故事，這也是孩子的天性。
    “背景仍然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有幾千萬年了吧，這個世界上，有三個大氏族，他們和我們一樣有著天賦靈能——不，那時的人們，要比我們現在的程度強很多。有一天，三個氏族因為各自一些迫不得已的理由發生了戰爭，那是一場很慘烈的戰爭，打到最後，不但三個氏族近乎全滅，這世界也被搞得一團糟。
    “因為他們都是靈力強大的人，雖然戰爭結束了，但戰爭時釋放的能量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充斥在這個世界上，彼此相互排斥衝撞，產生的波動不斷破壞著這個世界的平衡，以至於那些從戰爭中幸存下來的生物都難以生存。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有一個氏族的遺族出現——他以自己的身體為容器，瘋狂地吸收著天地間混亂的能量，再把它們凝練後灌入自己的武器之中。他用這樣的方式清理著那場戰爭留下來的爛攤子，讓這個世界的能量係統一點點恢複原狀。最後，他的肉體終於因為超負荷的能量而崩潰，而那把凝聚了龐大能量的武器，也被他的魂魄封印在某處。
    “這是在靈異界也鮮為人知的一段曆史，那個人被後世稱為盤古。他不是開天辟地的人，卻是守護了天地的人。”
    千夜遠忽然站起來，轉身蹲下，一臉嚴肅地平視著女兒。
    “知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嗎？”
    千夜心早就聽得一愣一愣，隻知道下意識地搖頭。
    “因為……”
    ——“已經夠了！”
    一道澄湛的藍光忽然如煙花綻放，劃破了黑暗，也將麵前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劈得粉碎。
    千夜心垂著眼皮，遮住了眼眸中閃動的複雜光芒。夢幻般流光轉動的藍色鳳影在她頭頂張開了雙翼，拖著紛紛揚揚灑落的光粉一圈圈盤旋。
    “哎呀哎呀，好不容易到關鍵了，你居然能掙脫鏡魅的束縛，看來那個秘密，被你守得相當死呢。”
    不知從哪裏傳來輕佻的笑聲，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哼，怎麼可能讓你看到。”千夜心冷笑，伸手一招，湛藍的光束在手中出現，鳳影也拍動翅膀落在她肩上，絲絲縷縷的光霧，將冰霜似的臉色映得更加冷漠而虛迷，“以為這種程度，就可以看破人心了嗎？”
    “是嗎？原來如此。”對方也不氣惱，隻是故弄玄虛地笑，“那麼，不知道背負著死亡陰影的過往，內心一直埋藏著自責的脆弱少年，是不是也把心鎖得向你這麼死呢？”
    千夜心瞳孔微微一縮，手下意識攥緊了。
    “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