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玹煜也不曉得今晚怎麼了，心口有些翻湧，像是有什麼蘇醒過來，從他體內抽離了一部分東西。如果非要說少了什麼，大概就是心口一塊肉隨著他弟弟去了。
    他靠在龍椅上睡過去，太監們不好打攪，隻能取來毯子為他蓋上。
    坊間都說，人死後最放不下自己重要的人，總是要通過夢境與之團圓。梁玹煜也想他，盼著能在夢裏見到他，跟自己說說話，看他對自己笑。哪怕隻是遠遠的……
    結果在夢裏，他站在一處深淵前，聽到陣陣帶著回音的吟叫。他小心挪動腳步往山崖邊靠近，想低頭看一眼下麵是何物在叫。剛探頭，便感覺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從深淵湧出，裹著鱗片的黑色身子直衝雲霄，帶起來的風把他掀翻在地。
    梁玹煜抬頭看著，黑色的巨龍盤旋在空中，腦袋與脊背上的鬃毛隨風柔軟的擺動。巨龍轉過頭，一雙金色的眼眸盯著自己，慢慢地靠近，森然的獠牙露了出來。
    梁玹煜猛地驚醒，發現自己手邊抓著梁辰逸隨信給他的一塊玉牌。他呼出一口氣，這才發覺身上蓋著的毯子，掀了開。
    他動作很輕，並沒有驚醒一旁打盹的太監們。他又拿起一邊梁辰逸寫給他的信，重新讀了一遍。逐字逐句，生怕露掉任何一個關鍵信息。
    梁辰逸的信大概說了幾件事。一件是關於馭龍的仙人。務必要皇兄將他留作己用。開出最好的條件，不得已再用龍作為要挾。一件說到龍。伏龍陣會將龍捆住失去行動力，待到最後一切條件談妥，皇兄與仙人一起將龍送到燕宕山的神廟內。還有一件提到了一個叫李衍的人。他說將來某天，有個金色眼瞳愛穿黑衣的男子找來皇宮，皇兄當他的麵將玉牌砸碎。再其他就是關於神策衛，關於朝廷內外，關於軍中的一些事。最後說皇兄是天選之子，是西兆走向更強的希望，是一代明君。
    他寫的事無巨細，洋洋灑灑的七八張信紙。最後一張信的底部有一滴血。有東西汙了信紙，他該重寫的。大概真的是因為力不從心，他就著那紅印，畫了一朵花，還有兩個手拉手笑著的小人兒。旁邊寫了一行小字，【四哥永遠是辰辰的好兄長】。
    梁玹煜又是一陣眼澀鼻酸，抬手複在眼上，想把眼淚收回去，可還是浸濕了指縫。
    一道閃電擊中屋簷頂端的螭首上，巨大的響聲驚醒了此時在奉天殿內與附近的所有人。
    又是一道驚雷，擊中了屋脊上的屋脊獸，琉璃瓦碎了一地。
    黑雲在大殿上團集，裹挾著藍色蜿蜒的閃電，移動到廣場上空。時不時有閃電落下，打在廣場地麵留下焦黑的印記。
    躲在四處的人握緊了手裏的武器，眼睛緊緊的盯著上空。
    接連幾道閃電打在大殿外，忽然一道強勁的風吹開大殿的門，裹挾著草渣碎屑灌了進來。地上的奏折信箋被風吹亂，白花花的散了一地。兩旁的燭台差點被風吹倒，還好太監機靈連忙扶住了。
    大風呼呼的鼓進來，吹得人睜不開眼。殿外雷聲大作，團團翻湧的雲層裏，似乎有黑影在竄動。梁玹煜迎著風站起來，龍袍被風吹得獵獵翻飛，他抬著胳膊護著頭，一步步向門口走去。
    “護駕！護駕啊！”太監總管的帽子被風吹歪，斜掛在腦袋上，仍不忘揮動著袖子去趕旁邊的小太監護駕。
    梁玹煜走到大殿門前，看著外麵廣場上空的黑雲裏，漸漸浮現出兩個金色光球，慢慢的一個龍首探出了黑雲。剛才看到的金色光球正是黑龍的眼睛，閃閃發亮光可照人。黑龍的頭頂，站著一位衣袂飄飄的白衣人，麵容俊美，垂著眼眸俯瞰世界。
    龍乃瑞獸，以瑞獸為坐騎之人，乃大德之聖人。
    梁玹煜怔怔的看著，看著梁辰逸之前預知的場麵。
    馭龍仙人。
    黑色的巨龍也注意到了從大殿裏出來的人，那身明黃的龍袍彰顯著他的身份。李衍眯了眯眼，朝著大殿俯衝下去。
    在黑雲的包裹下，黑龍化成一團霧氣垂到地麵。待到霧氣散盡，一白一黑兩位青年人站在大殿前的平台上。
    兩人的容貌可以用驚為天人來形容。梁玹煜自詡見過不少好看的人，見到這兩位時還是吃驚的張開了嘴。他想起梁辰逸在信裏說起穿黑衣的人，專門看了兩眼，結果被那雙金色的眼眸震了一下。
    “皇上！”看到門口突然出現兩個人，大總管驚呼出聲，急忙招呼：“護駕！護駕！”
    梁玹煜回過頭嗬斥道：“退下！”說完他很正式的抖落衣袖，雙手伸直身前，向二人躬身作揖禮，“學生梁玹煜，見過二位仙長。”
    當今聖上用到“學生”二字，已經是何等的放低姿態。蘇渙躬身回禮，沒有說話。
    李衍用餘光掃視周圍，哼笑一下道：“皇上的待客之道很是特別啊。”大殿四周耳房內的人他早就感知到，還全都是非普通凡人。
    “一點小計謀，逃不過仙長法眼。朕會讓他們退下，二位仙長請殿內一絮。”梁玹煜讓開身，請二位入大殿。
    蘇渙頷首，邁步向裏走過去。李衍抬腳想要跟上，卻突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一種曾經被控製後不舒服的感覺湧上心頭。蘇渙的背影越來越遠，他想伸手去夠，想喊他，卻動不了也出不了聲。
    須彌台門洞裏突然躥出幾個人，明晃晃的鐵鏈在手裏掄出寒冷的光。他們淩空時布料的抖動聲引起了蘇渙的注意，他猛地轉過頭，正看到四個著神策衛官服的人將李衍捆了，縱身一躍跳下台階。
    “真君！”蘇渙一驚，想要去救他。
    梁玹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仙長莫急，不打緊。”
    “梁家小兒！又搞這套！卑鄙！”李衍被拽至廣場上，捆他的人交叉互換方向，身上的鐵鏈越發的緊了。
    四周耳房的門頓時打開，一群人從左右兩邊走出，形形色色，統一念著一樣的咒語。李衍掙紮著，看著上空慢慢凝結出的符咒向他壓來。他一聲怒吼，腦袋頂端躥出了龍角，臉上也顯出了鱗片。他抓住一根鎖鏈猛地一拽一拋，將其中一個人甩了出去。那人砸在耳房的眾人麵前，暫時失去了戰力。又有一個很快補到了他的位置上。
    符咒雖然在壓低，但天上的雲開始翻湧集結，閃電從天而降劈在周邊耳房。咒語聲隻是一頓卻沒有停，反而從各處跑過來的神策衛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手裏拿著三角勾鐵鏈，似乎有陣型一般停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李衍又甩開了綁他的人。結果掙開一個，撲過來兩個。咒語聲不斷，阻隔著他的思緒，他無法判斷情況，隻是靠著本能閃躲，終於在一聲怒吼後化身為龍。吼聲驚飛了方圓五裏內的鳥，也吼的蘇渙心裏一顫。
    蘇渙疾步走到台階邊，發現廣場很大，就像是精心設計過似的，就為了捕他。
    黑龍巨大的尾巴橫掃而過，直接掃榻了一半宮牆連帶幾個神策衛隊員。可隊員們表現無畏，甩動著手裏的鎖鏈，層層繞過黑龍身子，分工有序的將其禁錮起來。
    “嗷——”
    “放開他！”蘇渙吼道，但聲音淹沒在轟鳴的雷聲中。
    梁玹煜眯著眼看著眼前的場景，道：“仙長，您也不想他受傷吧？”
    蘇渙回過頭看著梁玹煜，壓下眉頭眼神變得陰冷，道：“你覺得本仙憑一己之力，救不下他？”
    梁玹煜笑了一下道：“仙長是得道之人，必然也懂得道法自然的道理。今時今日仙長出現在我奉天殿的大殿前，不正是道法自然結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