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亥時更響，外邊的燈會依舊熱鬧沒有要散的跡象。
    外麵響起了腳步聲，小黑回來了。他手裏捧著一大堆零食果子跟小玩意兒，進門的時候門是用身子撞開的。先把手裏的東西嘩啦啦掀翻在八仙桌上，在一轉頭，床上的“神像”整潔如初，閉目端坐著，連衣角都一絲不苟的平鋪在側。
    小黑以為蘇渙休息了，放慢了動作，靜悄悄的扒拉著自己買回來的小玩意兒。一盒糕點放置在一邊，冒著甜甜的香氣。他坐在蘇渙正對麵，拿著手裏的麵具向前舉著，似乎在給他比量。又拿起個草編的螞蚱，眯著一隻眼對著蘇渙。
    最後又拿起一朵花，是街上一位姑娘紅著臉給他的。花瓣是刺繡製作的用銅絲固定邊緣，五瓣一朵裹著鵝黃色的花蕊。這好像是姑娘家戴的簪花，大概隻有這天才敢大著膽子送給有眼緣的小夥子。
    小黑覺得這朵花更配的是蘇渙，支著腦袋看看花又看看他。
    他悉悉索索的聲響還是礙著蘇渙清修了，他吸了吸鼻子，輕輕咳了一下。
    小黑一愣，知道他是醒著的，急忙笑著放下簪花，拿著手繪的麵具跟草編的螞蚱跑到蘇渙麵前，道：“上仙你看，好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兒！你看這個蟲子，跟真的一樣！還有那個兔子，對了對了，還有個特別好吃的果子！”
    蘇渙睜了眼，低頭看著自己的腿上還有床上被小黑拿過來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給鋪滿了。抬眼間，香甜的味道撲鼻而來，他一端量是一根裹著焦黃糖殼的果子遞到他嘴邊。抬眼看見的是小黑，一雙眼睛泛著金色燭火，格外的熠熠生輝。
    四目交接，小黑愣了一下，有些訕訕的道：“哦，對，離你遠點……”說完，失落的要收回手往後退。“那給你放桌子上，記得吃。”
    “別動。”
    “嗯？”
    蘇渙探過頭，張嘴咬了一口。糖殼應聲裂開，發出清脆的響聲，裏麵是芋泥，軟糯香甜。蘇渙舔了嘴邊沾到的糖殼，嚼了幾下點點頭道：“好吃。”
    小黑感覺自己的胸口猛然震動了一下，瞬間呆愣住了。
    “給我吧。”蘇渙伸手想從他手裏拿出果子，卻發現小黑捏的夠緊。他抬頭看著小黑，發現他臉上多了絲紅暈，道：“很熱嗎？開窗吧。”
    小黑猛地回過神，急忙把剩下的果子塞進蘇渙手裏。知道自己失態了，用手扇著風道：“屋裏是有點熱，我……我打開窗戶。”接著就爬上榻，推開了窗。
    初夏的夜風還帶著絲涼氣，伴著凡間的熱鬧輕輕拂了臉。他深吸一口氣，壓住自己略快的心跳，又呼出一口氣，呼的上半身都掛在窗外了。小黑捂著嘴笑出了聲，輕輕的。
    那便是蘇渙給他的答案，他當自己是“朋友”了。自己不再是他的麻煩，而是可以並駕齊驅的“朋友”了。
    那果子是好吃，就跟蘇渙一樣。隻要敲碎硬殼，內心便是一片潔淨軟糯。
    樓下的道路花燈綿延，人頭攢動。還有混在人群裏的……小黑突然想起什麼，翻下床榻站在隔扇前朝蘇渙招招手子道：“來來來，想讓你看看這個。”
    “什麼？”許久沒吃這樣的小吃，蘇渙手裏拿著簽子一時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
    “看個好玩的。”看蘇渙沒有要動的意思，小黑一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腕拖了他一下。“來嘛，來。”看蘇渙並不抽回手，小黑晃了晃他的手腕又向前拉了一拉。終於見他腿下鬆動，垂了一條腿在地上。
    其實他並不排斥小黑對他的撒嬌行為。要是之前排斥的話，他早就把小黑攆走了，還留不到今日。
    蘇渙隨他的拉扯走到榻前，邁腿上了榻，趴在了窗邊。
    花燈顏色斑斕照亮了街道，樓下小販叫嚷，遠處小吃攤熱氣騰騰，姑娘們挽鬢戴簪衣裳絢爛，小夥子們風流倜儻三五成群。花燈下人潮湧動，那個黑頭舞龍燈依舊在路中央來回舞動。周圍人群時不時的觸摸龍頭，似乎在祈福。
    有黑影在人群裏躥進躥出引起了蘇渙的注意。進來的時候走的著急沒有注意人群，現在看起來真是無比的熱鬧。
    夜晚的集市熱鬧非凡，一些鬼怪妖精也會被人間的熱鬧吸引混在人群裏，偽裝成普通的凡人。它們不懷惡意，跟那些平頭老百姓一樣，遊街賞燈，貪圖人間的繁華。
    小黑指著遊曆在人群裏的黑龍燈道：“那個龍叫老李。傳言他之前渡劫受傷墜在海邊，這裏的人們一同救助了他。他為了報恩，每年秋分入海時，便會趕來大量的魚供漁民捕撈。久而久之，他重新入海的時候就像重獲新生一般，當地的人們就辦花燈節慶祝。傳言他偶爾會變成凡人來一起過節，所以人們覺得這天摸到龍頭祈福最是應驗，因為老李可能會正好聽到。”
    蘇渙心道，不知那位真君到底姓甚名誰，被起了這麼一個鄉土化的名字心裏可還開心。
    聽了小黑講的故事，覺得此處民風倒是淳樸。像是墜龍事件，一旦遇上心懷叵測之人，那真是慘無人道。抽筋扒皮，吸食龍血分割骨肉的事都曾發生過。
    “還好遇到了好人。”蘇渙淡淡的道。
    小黑驚於他會回應自己，眉眼一彎突然笑了，他道：“是啊，幸好我也遇到了好人。”
    蘇渙道：“隻是當時不曉得怎麼烹飪蛇肉。”
    “……”小黑知道他又是想起自己之前砸壞他木屋毀了他果樹的事了，急忙賠笑的岔開話題道：“集市會辦到很晚，要不要去東邊的龍王廟看看？”
    “為何？”
    “去祈福啊，萬一那個老李正好在自己的廟宇溜達被咱們碰上了怎麼辦。不是正好可以問問關於我的事？”
    “祈福……”蘇渙心道，他自己也是個仙，學什麼凡人。
    “走走走，還有一家賣餛飩的，很好吃！那邊也很熱鬧的～”
    “……”蘇渙想吃東西了。
    “這位冷冰冰的公子是不是也抵不過我們這熱鬧的花燈節，終於要下樓來瞧瞧了？”老板娘在櫃台上磕著瓜子，瞧見小黑推著蘇渙下了樓，笑著招呼。
    不。
    “我帶他去見見人間煙火。”小黑在後邊笑著道。
    蘇渙橫了他一眼。
    老板娘笑著道：“是了。噯，龍王廟去了嗎？要知道龍王廟一定要過了亥時去，聽說午夜的時候老李會過去呢。那時候許願很靈的。”
    “是嘛！那太好了！快快，我們趕緊過去。”小黑推著蘇渙覺得太慢，改扯著他的衣袖拉著他出了客棧。
    蘇渙在人群裏艱難的行進。雖說人多，但小黑卻巧妙的護住了他周身與人群的距離。
    偶爾有鬼怪帶著麵具驚嚇路人，吸食一口生氣。撞見蘇渙，被他散發出來的靈氣嚇得掉頭就跑，平白無故消失在人群裏都沒有人發現。
    那個舞龍走到哪裏人就跟到哪裏，小黑帶他穿過人群，去了人少的地方。
    花燈的種類繁多，新意百出。走馬燈花燈動物燈，琳琅滿目。蘇渙抬頭看著，一向脫俗的人突然蒙上了人間的燈火，連眼睛裏都是璀璨的星光。
    小黑竟然在一旁看呆了。
    直到蘇渙發現有好多人蹲在河邊。年輕的男女，年幼的孩子，年長的父母，大家都在很虔誠的將載著蠟燭的紙船放在河裏，輕輕的將小紙船推向前。
    “他們？”
    聽到他說話，小黑這才回過神。發現蘇渙的目視方向，解釋道：“那是放船燈。他們說把願望寫在紙上，再隨著河水流向大海，老李就會看到。”
    蘇渙心道，幸好當時把蘇廟裏的牌位換成了山神。不然食人香火還要替人辦事，想想就累死了。
    小黑指了指河邊提供船燈的攤位道：“要不要一起放個船燈？”
    “不了，無願望要許。”
    小黑撇了撇嘴，有些許失落。他看向攤位那裏，道：“那你等我，我去寫一個。”言罷，便跑向了發放紙船的攤位。
    “………”蘇渙歎了一口氣，隻能原地等待。
    過了一會兒小黑就回來了。“好了，我們走吧～”
    “許的何願？”
    “說出來就不靈驗了，等老李看到了我再告訴你。”小黑神秘的一笑。
    他帶著蘇渙穿過拱橋，又往前邊一個胡同口走去。轉過彎便看到那裏正熱氣騰騰的冒著水汽，老板肩上搭著毛巾正在灶前忙活。小黑笑著道：“就是那了，餛飩。”
    蘇渙被他拉著，像個不識路的小孩一般來到餛飩攤前。
    “兩位找地方隨便坐！哦，是你啊公子！”攤主手上忙活著，一抬頭竟認出了小黑，急忙笑著招呼著。畢竟能讓人一眼記下的容貌少之可少，旁邊白衣那位更是驚為天人。老板心道，可真是物以類聚。
    小黑道：“老板，三碗餛飩。”
    “好嘞，您坐著，一會兒便上了。”
    小黑帶著蘇渙找到位置坐下。與蘇渙道：“你吃兩碗，因為剛才我已經吃過一碗了。”
    “若是好吃，可以再點。”
    小黑擺擺手，道：“可別，你這飯量給人吃完了，別人還要不要吃了。”
    “哦。”
    “說來也怪，在這街麵上走久了，竟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小黑胳膊撐在桌麵上支著下巴，看著被燭火點亮的大街。然後轉過頭看著蘇渙道：“我會不會認識那個老李啊！”
    蘇渙道：“不好說。”
    小黑撅著嘴巴，又別過了臉。
    “餛飩來咯！”老板直接端著三碗熱乎乎的餛飩上了桌，道：“公子慢用。”
    “謝謝老板！”
    餛飩確實好吃，皮薄如紙，吃到嘴裏滑溜溜的。豬肉餡裏混著小的蝦米肉，增鮮不少。湯也很鮮，像是用豬骨跟雞骨一同熬製出來的。
    蘇渙點點頭，道：“好吃。”
    像是終於等到來自蘇渙的評價，小黑開心的舀起一個直接塞進嘴裏，“呼……好燙！”
    蘇渙無奈的搖搖頭。
    他們繼續向東，路邊皮影戲的攤位前圍坐著一群半大的孩子，也有幾個大人站在後邊一起看著。
    皮影戲似乎正在上演著某場大戰。
    “村民打不過鬼王，隻能護在黑龍身邊。多虧村民機智勇敢護黑龍周全，一次次擊退鬼王的進攻，黑龍終於蘇醒過來。得知鬼王竟想趁自己不備吞噬金珠，黑龍便將此恨銘記於心。待到黑龍傷好之日，他攜蝦兵蟹將直搗鬼王老巢，與鬼王大戰三百回合。”鑼鼓點響了起來，氣憤變得異常緊張。黑龍與那鬼王隨著伴奏不停打鬥著，直到黑龍咬住了鬼王。說書人繼續道：“終是一口咬的鬼王魂飛魄散。真是大快人心。”
    孩子們看到黑龍咬住蛇身的鬼王的時候都緊張的坐直了身子。看到鬼王變成了兩半，叫好著不停的鼓掌。
    “黑龍感謝村民們的守護，躍入海中，為村民帶來數不盡的財寶，成為一方的守護神。”
    掌聲更加熱烈了。
    小黑笑著看向蘇渙道：“還挺激烈的。不過我也是好奇，老李這個名字到底哪裏來的。叫黑龍不是更好嘛？”
    “大概是顯得親切一些。”
    “親切？我覺得叫上仙也挺親切的，你說是不是啊上仙？”小黑突然探過頭，眉眼一彎朝蘇渙笑著。
    蘇渙突然想起了海裏的時候，驚得後退了小半步，一甩袖直接繞開了他。
    “哼。”小黑轉過頭看著蘇渙的背影，突然發現他袖子邊緣有一抹粉色的花，隨即便消失不見了。“嗯？”

    作者閑話：

    傳說龍是春分上天秋分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