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鳥”氣急敗壞，一腳踹開趴在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上的宛楓，幻化成人形，惡狠狠瞪著他。
    應龍？！就是這隻連灌木叢的高度都飛不過的怪玩意？！
    ——你的眼神是怎麼個意思啊！
    ——大概是覺著不可思議吧。
    白衣男子笑得鄙夷。
    黃衣男子亦隨聲附和道。
    ——正常，正常。若非親眼看著你從殼裏滾爬出來，我也不願相信你竟能是我們應龍一族的成員。
    宛楓茫然打量少年身邊的兩人。
    似曾相識。
    ——怎麼，年輕人，不認識我們了？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幻化成了身著白褂手搖蒲扇的老者。
    ——當年他練功偷懶被我等懲戒，不成想他為逃避受罰竟依附在了一塊碎石板上。緣分使然，這塊碎石板又被宛公子發現並撿了去。
    ——承蒙宛公子對他的多日照料。今日恩情已還，後會無期。
    ——宛公子，告辭！
    小應龍張口欲言，卻終是沒吐露一字。盯著宛楓看了好大一會兒，才在哥哥們的催促下轉身離開。
    要是不做官也有銀子買糧食，也能填飽肚子呢……
    ——喂！那就不做官了！
    小應龍聞言，驟然停住了腳步，回過頭呆愣愣望著宛楓。
    ——你說什麼……
    ——我可以去學做傘，在下雨天賣。可以去學編蒲扇，在酷暑天賣！
    ——那冬天呢？不會下雨也不會熱的冬天呢……
    ——冬天……冬天就去山上砍柴，然後將柴背到集市上去換糧食。
    ——換了糧食之後呢？
    ——換了糧食之後……之後就可以養你了！留下來吧，留在我身邊！
    宛楓用盡氣力喊道。
    小應龍掙脫開哥哥們的手，撲扇著羽翼興奮地撞進宛楓懷中。
    ——不要硬饅頭，我可挑食呢，你不能餓著我……
    ——好。
    宛楓慰然而笑。
    寒窗苦讀十餘載，為的不過是有朝一日官拜朝堂領得俸祿換口糧。若是不做官也能不餓肚子，倒不如拋卻三千煩惱，守得一人白頭至老。
    《宛楓》曲盡，滿堂喝彩。
    舒瑾嫣退去後台，緩緩鬆下一口氣。
    梳妝台上一封信箋，信中請她前往芙蓉樓一敘。字跡工整，卻筆法軟俗。
    舒瑾嫣辨字識人，歡心不已。當即將盛裝換戲服，迫不及待從後門離開了泛青苑。
    然她匆匆趕到芙蓉樓，等候之人卻是那位富家公子的隨從。
    ——公子奉命將不日成婚。願卿安好，自此不往來。
    ——瑾嫣別無他求，隻期偶爾能見到公子一麵，已是足夠。
    隨從未再多言，轉交還她一支銀釵。
    舒瑾嫣失神落魄回去泛青苑，閉門數日誰也不見。
    富家公子大婚當天，她一盆火燒盡了他寫給自己的曲子。
    說不離，道不棄，一片真心終究是付給了戲中人。銀釵本該定情物，卻向黃泉指路行。
    舒瑾嫣身死，世間再無宛楓情，無人再唱《宛楓》曲。
    舒班主年過五旬，膝下僅此一女。養作男兒，視為台柱。一朝台柱傾倒，舒家戲班猶如樓宇坍塌，一蹶不振。泛青苑盛景難複，門可羅雀，不久便敗落了。”
    李成坤平靜道完，神色悵然望著對麵殘破的照壁。
    疆兒因覺無趣，不知何時起已趴在秉敬晨的肩頭睡著了。
    一包點心，所剩無多。酒壺見底，空餘酒香。
    天色偏暗，密雨蒙蒙。房簷下一串銅鈴被風驚擾，丁丁零零的響著不停。
    緘默良久，秉敬晨有意也似無意輕聲問李成坤。“長公子可怨她？”
    “怨過。但後來想通了。她深居內宮，怎會知世事變化。她的父皇不過是像尋常人家的父親一樣讓她風風光光的出嫁，她的夫婿也不過是像尋常人家的丈夫一樣明媒正娶將她迎進家門。她貴為宮主，卻也是普通的女人。她有何過錯，我何故怨她。太子府收留我，是她的主意。我為長公子，也是她的主意。她於我有恩，待我不薄。我沒道理怨她。我不該怨她。”李成坤麵色悲涼，說話的語氣卻是輕鬆下了不少。“成坤敬重太子妃，曾暗誓要護疆兒弟弟一世無恙。然我外室庶出，終不能成氣候。況太子妃既寄期望於澈公子，成坤無話可說，惟願你再三思量。澈公子無須著急答複，太子妃等得起，成坤亦等得起。”
    秉敬晨兀自笑。“長公子原是為太子妃做說客的。”
    李成坤沒有接他的話，隻是跟著笑了笑。
    最後他釋懷一般長長籲了一口氣。“澈公子性情灑脫，不拘泥於人，令我欽羨。我自有私心，借以澈公子一吐為快，得享心中的舒坦。澈公子記錄之時，煩請隱去名姓。僅此。”
    “長公子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