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簡軻說書偏好鬼神妖魅，取材也多為不合常理的古怪事。兀自添油加醋一番，再繪聲繪色講與人聽。信者，身臨其境，深信不疑，不信者，雲淡風輕，付諸一笑。秉敬晨嚐為代筆，記載了些離奇的故事，整理修改以成文章。討得些小錢，換一碗酒吃。不想久之，竟在市井坊間傳出去名號來。人未必識得說書人簡軻，卻大抵聽過“不離奇，不問澈”。
    秉敬晨，字澈。澈者，通透也。乃拜師時林非羽所取。
    簡軻雖對他所寫讚不絕口，卻也常言“讀之甚佳，然字裏行間皆露無情”。秉敬晨捉摸不透他話中滋味，一度以為是自己的文筆遜色。
    他提筆蘸墨，思索許久，不知該從何處落筆。
    又翻看前一篇，也隻是起了個開頭，便再無下文了。
    ——慎王府地牢陰森可怖，機關算盡，臥虎藏龍。外人不得輕易入，既入不能出。
    秉敬晨默念著。
    恰逢此時秉慕沄端著隻盆子火急火燎地闖進房內。隻言片語過耳，他心生好奇，插嘴問道，“什麼地方能入不能出？”
    “鬼門關。”
    “鬼……鬼門關！”秉慕沄悚然。愣了一愣，顫巍巍用腳把一隻圓凳從茶桌底下勾出來，將盆子放了上去。心有餘悸，怯怯看了眼秉敬晨。
    “陰曹地府，世人不知，乃添枝接葉，誇大其詞。”秉敬晨漠然道，“我所說的，是人世間的鬼門關。”
    秉慕沄依然不明白。但覺秉敬晨說什麼，便是什麼，他釋然般點了下頭。
    秉敬晨放下手中的筆，順勢將一幹紙墨俱往桌子的中間挪了去。隨後脫下外衣，拎在手裏抖了幾抖，扔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哥的這件外衣著實髒，待會兒我替你拿去後院讓下人洗洗。”
    “沾染太多的血，怕是洗不幹淨了。先不必管它，放在這裏明日阿展自會處理。”他背對著秉慕沄坐定，將長發捋至身前。手抹了把後頸的血痂，不甚放心。問道，“你可否能掂量得來用藥的劑量？”
    秉慕沄不假思索回道，“不能。”
    “不能？”
    “想來應是多多益善的。”
    秉敬晨沒奈何地笑了。“成吧，你自己看。”
    秉慕沄將白布浸入水中，拿起後擰得半濕，抓在手裏極為小心擦拭著秉敬晨背上的血痕。指尖蹭著他的一道道舊疤，又觀他添了諸多新傷，猛然鼻頭一酸，落下幾滴眼淚來。
    秉敬晨察覺異樣，回頭看了他一眼。逗趣一般道，“怎麼還哭上了？”
    “我單是看著哥的這些傷，都覺不自在。”
    “那便不看了。”頓了下。“你幫我去把阿展找來。”
    “我是心疼哥。”秉慕沄的動作愈加謹慎，以至於手輕微的在顫抖。“哥身上大傷小傷不計其數，著實使我心疼。”
    “你該知曉我們習武的人，落傷是常事。”秉敬晨笑了笑。“況我天賦不高，受傷也屬自然。”
    “哥淨說笑。”秉慕沄撇撇嘴，嘀咕道，“我隻在心疼你，總為楚青禾而平白受爹罰。”
    “你說了什麼？”
    “我說你，”秉慕沄大聲道，“你為躲避楚青禾，屢次平白被爹責罰！你是我哥，你的心意我明白。你不喜歡楚青禾，我也不願她作我的嫂嫂。”
    “哦。”
    秉敬晨輕描淡寫的一個“哦”，卻是讓秉慕沄感到困惑了。
    “你哦什麼？”
    “我聽到了。”
    “你聽到了？”秉慕沄愈發迷惑。“這就完了？”
    “不然呢？難道還要我好言勸你？別義憤填膺，當心氣壞了身？”
    秉慕沄眨巴眨巴眼睛，呆愣愣盯住秉敬晨。半晌，沮喪道，“我用這般生硬的語氣同哥講話，哥理不該還能心平氣和的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