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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進到楊柳月,天氣方退卻了徹骨的寒意,而變得終日暖暖融融。
    煦風拂麵,河流潺潺。亂花漸欲,鶯飛燕舞。
    總歸是春至了,才有得這萬象更新的欣榮景致。
    觀星閣裏讀書聲琅琅。
    但若是豎起耳朵仔細聽,便可辨別出其中混雜有一音,既無抑揚,亦無頓挫。無精打采一般的慵散,較周遭甚不融洽。屬於濫竽充數之類。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秉慕沄嘴裏念念有詞,私底下卻是將書作為幌子遮掩在麵前。他雙隻手扒住書沿,腦袋稍稍歪斜偷望了出去。堂內最前端正中位置,秉敬晨朝向眾門生而坐。右手玩轉著一把長戒尺,左臂撐在矮腳桌的沿上,以手掌托腮,臉對向窗外,目不轉睛許久,不知在望著什麼出神。
    秉慕沄收回目光,眼亂瞟著書頁心不在焉的念道,“楚之南…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為…”他再抬眼從書沿探過去觀察著秉敬晨。“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夏,五百歲為秋,五百歲為冬…”
    “何來的夏與冬?”
    同讀的眾門生原本也是心猿意馬,遭秉慕沄這一帶領,亦跟著篡改了原文。待聽到秉敬晨發問,方才回過神來連忙翻書尋找,卻已不知讀到了哪一行的哪一個字。
    秉敬晨將戒尺重敲了一下桌案。
    霎時間觀星閣裏鴉雀無聲。
    “何來的夏與冬!”
    門生們悻悻然放下手中的書卷,皆麵露惶恐,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何來的夏與冬。”第三遍發問時,秉敬晨的語氣稍許緩和了些。
    秉慕沄見他盯向自己,蚊子哼哼一般心虛著道,“書上…書上不就是這般…”
    “書上斷不會是這般……咳咳……書雲: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眾門生目瞪口呆,紛紛恭維道,“大公子背得一手好書。”更有好事者,衝著秉慕沄唏噓了幾聲。
    秉慕沄見此情景,滿麵通紅。“我是讀的不好!我又非是個文人墨客,也不需考取那功名追逐那利祿以求一個官拜朝堂萬古流芳。我一介武夫,何必要讀好這些聖賢書,讀好了它又能有什麼作用!”
    “好一個不需讀書論。”秉敬晨放下手中的戒尺,從桌案前站起身,走近秉慕沄。唇欲啟,未言又止。倏而,鄙夷笑了。他將目光巡視過眾門生,問道,“你們是怎樣的看法?可也與他一般見識?”
    門生們默不作聲,都隻把腦袋埋在胸前垂得更低了。
    “你們不敢言。”秉敬晨聲音悠然道。他拿過秉慕沄緊抓在兩手間的《莊子》,翻著看了幾頁。漫不經心道,“眾位跟隨管夫人學奕多年,我便借機考考你們,對棋盤可熟悉?”
    “我嚐聽管夫人說到,”一門生接話道,“相傳先祖軒轅黃帝在無意之中發明出了圍棋。圍棋的棋盤形狀為四方,由縱橫各十九條線組成,合計三百六十一個交叉點。又它棋子分為黑白兩色,其中黑子一百八十一枚,白子一百八十枚,合計三百六十一枚。正與棋盤的點數相同。”
    “無錯。”秉敬晨點了下頭。“但我所提問並不在此。”他看了眼那個門生,見他困惑蹙眉,笑了下,道,“棋盤的材質為木,木從何處得?乃是山中的樹林砍伐而來。山中的樹林又是如何成為的棋盤?大刀闊斧在先,始具雛形。細針密縷其後,方才成就。”
    “雖…雖是如此,可棋盤的來曆與讀書有什麼關係…”門生追問道。
    “沒有關係。”秉敬晨平靜回道。
    門生倒吸了口冷氣,越發懵懂。
    “言歸正傳。秉慕沄,你是何人?”
    “我?”秉慕沄亦懵然,抓耳撓腮的想了一時,吞吞吐吐道,“星羅棋布秉氏。”
    “出身不足以說明你是何人。”
    “那……我是習武之人?”
    “習武之人。哼。”秉敬晨嗤鼻譏笑。“你道不清楚。你不知自己是何人,不知自己日後將成為何人,更不必談你要如何成為你所期望成為的人。你一問三不知,怎麼就偏認準了讀書無用?”
    “我…”秉慕沄抬眼偷瞄了眼秉敬晨,觀他滿麵怒容,與平常的溫文爾雅大相徑庭。又額角鼓起一處,顏色發青。嘴角隱約有片紅痕。回想今晨他奔進觀星閣時風塵仆仆的模樣和他說話時的有氣無力,這個人絕對不僅僅是夜不歸宿或者受了風寒那般簡單。秉慕沄不曉得其中的緣由,不敢多嘴詢問,亦不敢再辯駁一語。
    秉敬晨將《莊子》合了放上秉慕沄的桌案,抬手覆在他的肩頭輕摁著他坐下身子,而後淡漠道了句“繼續。”
    屋子裏稀稀落落響起幾語讀書聲。不一時,便恢複了起初的吵嚷。
    秉慕沄緊盯著秉敬晨從自己身邊走開。紫檀雙扇使然,他的外衣在後腰處略顯凸起。斷然是隨手胡亂插進腰帶裏的結果。
    “別盯了,你還想挨訓不成?”鄰座門生看了眼秉敬晨,頗具同情低聲提醒他。“大公子今日的脾氣似乎不太好。”
    “你也看出來了?”秉慕沄亦悄聲回他,眼睛卻一刻也未曾離開秉敬晨。“我哥向來不喜形於色,今日確實奇怪。”
    “我想讀錯書這樣的事情應該還不至於惹他動怒。你與他朝夕相處,可知道些內情?”
    “不知。”秉慕沄坦然搖了下頭。“我哥行事尚且不向我父母親彙報,我又豈能知曉。我並不……”
    “秉慕沄,出去門外站著。”
    聲音不高,卻足以讓所有人清晰聽到。眾門生受了適才的教訓,隻顧自己讀書,俱不敢再左顧右盼的湊熱鬧。
    秉敬晨立在窗前,安若無事望著外麵後院裏的雪鬆。
    “哦。”秉慕沄悶悶應了聲,腦袋耷拉著從桌案前站起。慢慢吞吞走上前去,出門時他特意伸長脖子窺了眼之前秉敬晨坐過的矮腳桌。翻開的書卷裏夾了張羊皮紙,紙麵上繪有繁雜的圖案。他隔遠看不細致,無所謂撇了撇嘴,大大咧咧出了觀星閣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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