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旒將手扶在腰間極為小心的在石凳上坐了下去。她緩緩喘了口氣，攥住袖口拭去了額頭的細汗。隨後，稍稍仰起頭向上空的遮天的合歡樹望過去，莞爾一笑，自言自語一般的道，“醉仙樓的石凍春，穀麥坊的板栗酥。憑此兩物，我可能請到你從屋頂上下來，與我一同賞花呢？”
    靜候了一時，未聞有動靜。
    她稍覺周身涼意，便拎起桌上的白瓷壺替自己倒了杯熱茶。兩隻手掬著捧了頗久的時辰，直至茶水熱氣散盡變得溫涼，才將茶杯重新放回去桌上。
    “喏，披在身上。洗得幹淨，又是今日新換的，你可不必顧慮。”
    明旒抿著嘴笑著接過少年遞到自己麵前的外衣。她將衣服覆在腿麵上大致疊了兩折，抱在了懷中。“謝謝你了。請坐吧。我隻知道你慣常喝的酒是石凍春，卻不知曉你喜歡吃些什麼。我擅自做主準備了板栗酥，倘若不合你的口味，還望你莫要見怪。”
    “桌上這些都是你請我的？”少年俯身觀了觀糕點盤，旋即將目光投向了酒壇子。“我不挑剔。”
    明旒偷笑。“如此甚好。我還恐你因為不喜歡而心覺被我怠慢了呢。”
    “我非是小器之人。”少年抓起酒壇，半信半疑問道，“當真是醉仙樓的石凍春？”不等明旒回答，他迫不及待拔下酒塞，將壇口湊近鼻尖下仔細聞了一聞。“確實不假。”
    明旒見狀，掩嘴笑道，“我觀你年紀不過十三、四歲，對酒的研究卻頗深。你尚未及冠，為何學人飲酒？”
    “飲酒與否與年齡大小何幹？酒家肯賣酒給我，我自然可以喝。”說罷，少年猛灌一大口，拂袖抹了把嘴，故作老成道，“你有聽說過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明旒聞言，不禁捧腹笑出了聲，將一雙瑞鳳眼眯成了兩道彎彎的細線，分外好看。她抬手擦去臉頰上的汗珠。寬鬆的衣袖順著手臂滑落下肘處，露出了她腕上的隻玉鐲子。那鐲子在陽光的映照下，猶如沐血般妖嬈。
    少年認得出這是血玉鐲。鬼市傳言以女子之血養玉數百年，方才得血玉。而血玉製物更是罕之又罕。他不免多看了兩眼。見明旒察覺，連忙取出衣襟裏的方巾遞了過去。
    “私物是不可以輕易交與他人使用的。”明旒如是說著，手底下依然接過了少年的方巾。看他臉上泛起紅暈，使壞笑著道，“你這孩子著實有趣。”
    少年自是不服氣，嗤鼻哼了聲。“姐姐還懷孕在身，怎得如此不識忌諱，淨是拿了別人取笑。”
    “你的這一聲“姐姐”喊的可真好聽。不過啊我應和你的母親一般的年紀了。”
    “是麼。”少年的語氣不冷不熱。
    明旒淡然一笑，誠懇道，“我沒有取笑你的意思。往常我所見到的與你年齡相仿的少年大都太過拘束，難得有如你這樣天性自然的。”她伸展雙腿，將兩手撐住膝蓋，側偏過頭望向了樹上的合歡花。
    少年順著她的視線張望過去，誠然道，“再過兩三日就該凋零了。”
    “是呢，錯過了花期，待下一回就是一年之後了。”
    明旒的語氣裏捎帶了些許失落。少年手下一頓，放下酒壇在桌上，轉目看著她。
    “你家中可還有兄弟或者姐妹？”
    “有兩個弟弟。一個與我相差兩歲，一個現不足周歲。”
    “你是哥哥啊。”明旒微微一笑，用手撫了撫腹部。“真好。我的這個孩子原本也是有個哥哥的。”
    少年疑惑。“你說“原本”？”
    明旒端起茶杯抿了小口。“你可知道指腹為婚呢？”
    少年聽聞此言，瞬時不悅了臉色。“你問這做什麼？”
    明旒並未留意到他神情的突然變化，依舊笑著繼續說道，“我倒是十分的喜歡你。不若就將我的這孩子許配給你，你做我家的女婿如何？”
    “你可真會說笑。暫且不提年齡的差距，你的孩子尚未出生，是個男孩還是個女孩都說不準，你倒隨隨便便的就要與人結親家。”
    “倘若是男兒，你就不要他了嗎？”明旒藏著笑，說話輕聲細語。“你怎可如此負心呢？”
    “我……”少年驀地憋紅了臉。“你不講道理，我不和你論了。”
    明旒忍俊不禁。
    俄而微風起，吹拂下幾朵合歡花。
    明旒伸出手去接，卻被花蹭著指尖飄落下在了腳邊。她正欲彎腰去撿，少年搶先一步從圓凳上離身，繞過石桌走至她身旁，蹲下身子拾起了那朵花。
    “花絲盡落，已不甚可觀了。”他將花放在明旒的手心裏。又目光掃視了巡周圍的地麵。“這裏的花大都殘敗不全。今日的時辰晚了些，後日你若還在這避暑山莊中，我可帶更好看的來給你。”
    “不必了，此兩朵就足夠好了。”明旒朝他示意了下手中的方巾。
    “這塊方巾……”少年麵露為難。
    “不能贈予我嗎？”明旒逗趣道，“難不成是心上人繡的？”
    少年頓時羞紅了臉。“那倒不是。方才你說私物，既是私物，又豈好冒然送於外人。”
    明旒觀他說話吞吞吐吐，樂不可支。“你稱我做姐姐，你我可就非是萍水相逢的關係了。何況往後還要將我家孩兒托付於你，這塊方巾便算作是你們的一個定情的信物了。”
    “你又亂說笑話。我可沒應你。你不願還我，給你拿去便是了，反正我也還沒用過。”
    “那我就收下了。”明旒細心將方巾疊好放進了衣袋裏。“你可容我知曉你的名字呢？”
    “我也還不知道你的姓名。”
    “噗~好，我就先告訴你。我無姓，名明旒。日月之明，冕旒之旒。”
    少年頗覺詫異。“能為你取此等名字，取名的人定非等閑之輩。”
    “名乃父母所取，皆不過寄予長輩的期許在其中。”明旒不以為然。“現在你可願告訴我了呢？”
    “我，秉敬晨。”

    作者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