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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條青蛇。
    不，本應是條青魚。
    我已經一千五百歲了。
    前一千年，我最愛的是小白，最恨的是那個禿頭的和尚。
    後來小白成了仙，許宣成了仙，法海也修成了佛。
    他們倒是和美了，除卻我。
    我還是一條蛇。
    不，魚。
    成仙有什麼好？我情願做隻妖。
    有時窩在西湖黑沉的湖底，有時也上岸來，尋些酒吃。逢上世道大亂，也會趁機摻上一腳，打發打發時間。
    如此過了一千年，人類都剪掉了長頭發，西湖早變了模樣。
    我卻還沒變，還穿著羅素的青衣襦裙，挽著垂練髻，戴著白玉簪，倚在綠柳間的白石邊細細的捋著我的三千青絲。
    西湖原本冷清，當初小白便是耐不住這冷清入了紅塵。
    後來，西湖也不冷清了，人多了，也熱鬧了，小白卻也不再回來。
    於是，我便冷清了。
    一千年啊，小白怕是早已記不起，她曾經與我一同裸身纏綿於西湖深處。西湖的冷流漫過我倆的身體，光滑黏濕。
    湖底下，誰也沒有，隻有一條白蛇，一隻青魚。
    那時候多好，她愛我，我也愛她。
    西湖的水倒映出我的影子，微風吹動的漣漪在我臉上一圈一圈蕩開，搖動著，搖動著……
    我的癡癡看著那精致的眉眼，柳眉含春，丹鳳藏鉤，青絲從肩頸滑下，平添嫵媚……
    我的目光勾勒著過水裏的眉，水裏的眼，水裏的鼻。多麼……美豔絕倫，嬌俏可人。
    美豔絕倫，嬌俏可人。
    我自己都要忘了，我原本是個男子。
    ——
    西湖的水從我眼裏落下來，再滴入西湖中，攪了我的眉目，驚動了底下閑遊的魚。
    也驚動了我。
    我抬起手，撫過眼角，竟沾上了一些濕潤。
    我怔住了。
    這一怔不知怔了多久，直到那由遠及近的邦邦木魚聲侵入腦中。
    人還在數十裏開外，那渺茫的響動和淺淡的佛香邊隨著風在湖麵上蕩開了。
    我自知來著何人。
    手指一撚，發覺手指尖的濕潤早幹了。
    這一千年來，所有人都忘了我，除了那個煩人的和尚。
    ——
    “你不是不願成仙，你隻是執念太深。”
    法海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招人待見。
    “你能滾開嗎？”
    “青魚，莫要執迷不悟了。”
    又是這句。
    一千年了，再沒別的詞。
    我睨他了一眼：
    “我有何執迷？”
    “許翰文轉世十世，你暗中虐殺他十次。”
    我冷笑一聲，手背泛起了青鱗：
    “你可莫要亂說。”
    法海的眼珠像是他手中的黑亮的佛珠，我竟從裏麵看出些憐憫來。
    他竟然可憐我！我無端生出些怒火，尖銳的獠牙幾乎要從唇邊溢出，臉側也生出青鱗來，陰森森的盯著這老禿驢。
    法海不為所動，他的目光在我麵上遊曳，青鱗映在他眼中，讓那佛珠都泛起了淡淡的青光。
    “青魚，你敵不過我。”
    他說的事實。
    他是千年的佛骨，我說穿了也不過是一條活得久一點的妖，如何能敵？
    可妖做事，從不講道理。
    我既憤怒，就該做些什麼。
    青色的妖力直擊他的麵門。
    法海穩坐不動，廣袖一揮便化開了。
    他的法力比上次來時更精進了，我不甘，用了全力。數十回合下來，竟有些力竭，反觀法海，卻連一滴汗都不曾有。
    當真讓人惱怒。
    殺不了他，一千年前我便知道。
    可再次失利，依舊是恨的。
    雖是恨，卻也識時務，總不至於為一口氣搭上條性命。我向來信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總會殺了他的，可我得活著。
    我咬牙要潛入湖底，剛動了身子，便被那老禿驢從後麵擒住。
    他挨著我，緊緊的挨著。
    他的身體溫度很高，修佛之人陽氣皆旺，還帶著寺廟香灰的暖味。
    身體的摩擦接觸讓我很不舒服，我喜歡冷的東西，討厭熱的。
    “放開我！”
    我死命掙紮著，像是被魚網困住的小魚，沒處逃去。
    這無力感太令我難受了。
    那禿驢湊近了，似是在笑：
    “你先招我的……你想殺我，卻不許我擒你嗎？”
    “誰先招誰？你不來西湖，我如何殺你？”
    況且，我一隻小妖，如何殺得了你？
    他不說話了。
    我被他擒住，後背貼著他的前身，瞧不見他的臉，便有些慌了，又軟了聲音求道：
    “你且放了我吧。你既已成了佛，就好生做你的佛，莫再來西湖與我說道，一千年了，你也不嫌煩？”
    “青魚，我是來渡你。”
    “我不用人渡。”
    “你用！”
    他說的太堅定了，我呆愣了片刻，甚至有一瞬真信了他的。
    法海湊近了，在我耳邊輕輕吐息：
    “青魚，白蛇已經成了仙，你怎麼還守著西湖？”
    ——
    法海頭先叫我孽畜，妖精，後來叫我青魚，卻從不曾喚我小青。
    從始至終隻有他記得我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他也知道，我求的是什麼東西。

    作者閑話：

    好久之前碼的，今天想發遼。不會太長，看個樂子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