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壢城。夏霜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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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姨走後娘就很少笑了。最終她變得鬱鬱寡歡。終日對著碧波連天的江麵發呆。
    她看著我在蘆葦叢裏穿梭。
    她接過我千辛萬苦采來的水草。
    她要我在渡口跳那時為梓烜跳的舞。
    她抱起我輕輕唱著歌謠。
    她說霜兒為什麼我看上去那樣孤獨。
    我不懂為什麼我在她身邊陪著她還是覺得孤獨。我隻希望她能快樂,即使用一輩子去換她的一笑,我也願意。
    娘,我會努力長大,等梓烜來娶我。
    我拿樹枝抽打蘆葦,轉身對坐在渡口的娘說。
    她的笑像江邊的蘆葦花一樣純淨。
    當時江麵的波光和天空的紅霞融為一種泛著赤色光芒的顏料將她的臉龐染得絢麗多彩。
    如果沒有那場大火,我和娘會在蘆葦灘繼續等待,像捍衛某種誓言一樣堅定不移。
    我忘了那場大火是怎樣吞噬掉我們的家園的,隻記得半夜突然被娘推醒,她慌張地說霜兒快跑,著火了……
    我被濃煙嗆得一直咳嗽,不知所措地蜷縮在床邊,娘雖已衝出去還是折返回來,用水浸濕被褥裹住我,然後逃離火場。
    那天夜裏大火順著風勢一路蔓延將蘆葦灘化為灰燼。我感覺到娘的淚滴在我的手背,溫熱沉重。
    我說娘不要哭。
    為她擦眼淚時我的手猛地一縮,驚恐地叫起:娘,你的臉……
    我的臉怎麼了?
    她伸手摸摸臉頰,然後她的眼眸暗淡無光。
    為了就我,娘的臉被烈火灼傷,留下一個醜陋的印記。
    我和娘相擁而泣,問娘,我們要去找葉姨嗎?
    霜兒,這樣相見倒不如永遠不見。
    她拉起我的手,朝著與芸城相反的方向一直走。
    在壢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收容了我們,他把我們帶到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雅致的山莊大門敞開,他單膝跪下。
    小姐,你終於回來了。
    聲音悅耳動聽,我居然才發現她是個女人。
    是啊,輾轉紅塵,最終我還是回來了。
    娘拿下臉上的紗布,聲音裏滿是倦意。
    柳姨,柳姨,是不是夏晴來了?是她嗎?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冬雷,他手持木劍一臉興奮地奔跑而來。
    娘的淚水就毫無征兆地淌下,她說冬雷過來,讓夏晴抱抱。
    他撲到娘的懷裏緊緊地相擁,許久他問夏晴,你的臉怎麼了?
    沒事,不小心弄花了,難看嗎?
    不難看,夏晴,你永遠是最美的。
    我看出他在說謊,因為他眼睛裏閃著搖擺不定的光,我鄙夷地笑,他麵帶慍色地質問:你笑什麼。
    像許多年我們在梓烜麵前第一次碰麵時一樣我說冬雷這個名字好生奇怪,冬天怎麼會打雷。
    你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夏天霜降不是更荒唐。
    我吃驚地問他,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當然知道,我……
    冬雷,該去練功了。娘摸摸他的頭,溫柔得讓我妒忌,原來我不是娘唯一疼愛的人。
    我瘋狂地嫉妒他,因此這些年我都無法做到與他和平相處。
    漸漸知道這個山莊叫廿莎山莊;漸漸知道它是娘嫁給爹之前的住所;漸漸知道那個水流我們的女人叫柳絮,是娘的丫鬟;漸漸習慣對著她男人的裝束叫她柳姨;當然也漸漸習慣了與冬雷日複一日的爭吵。
    這樣的爭吵持續了到我決定離開。他再次用刃血劍指著我說霜兒,你會自己毀了自己,我絕對不允許你這樣。
    我向他邁了一步說,冬雷,那你殺了我吧,否則你不可能阻止我去找陸梓烜,冬雷,你知道我是多麼想他。
    霜兒。
    我看見他的劍抖動了一下,叫我的口吻是疼惜的。我知道他下不了手。柳姨曾經狠狠教訓他無論對誰也不能手軟,但是他做不來,因為他是冬雷。
    他舍不得殺我。
    更何況,他怎麼可能忘了娘臨死前的叮囑。
    冬雷,好好照顧霜兒,哪怕你死。
    抱著娘的冬雷已經泣不成聲,他拚命地點頭,他說好,哪怕我死。
    我們看著娘的肌膚一點一點潰爛,麵容一點一點猙獰,黑血將他白色的衣衫弄得汙濁不堪,最後白森森的骨頭一點一點顯露出來。
    霜兒,娘現在……是不是,很難看?
    沒有娘,娘是最美的。
    我忍住惡心,笑著對她說。
    霜兒……
    娘的眼睛死死盯住冬雷,僵屍般的手用力抓著他。她的嘴角揚起我熟悉的笑,清澈的笑在那個月光晃動的夜裏動人心魄。
    娘霜兒知道你要說什麼,你這樣死太痛苦太難看,娘,霜兒來幫你。
    直到她無法動彈我才把刃血劍從娘的胸口拔出,黑色的血液再次濺滿了冬雷的衣衫。他轉而用劍抵住我的咽喉,他問為什麼,這不是你最愛的娘嗎?為什麼你要殺了她?
    冬雷,你是要她死也那麼痛苦嗎。
    笑容僵硬在臉上,說話都顫顫巍巍的,刃血劍落地的聲音大如雷聲,感覺冷得顫抖的身體被誰抱住,耳邊一直都是嘈雜的喧鬧聲,我親手殺了娘。娘死了。再也不能看到她的笑。無法聽她叫我霜兒。娘是死在我的劍下的。
    看見的,是一波接一波的浪花,鮮紅的浪花,衝破長江千百年沉澱的河道最後洶湧澎湃地撲麵而來。
    醒來看見的是滿臉驚喜的柳姨。
    霜兒。
    娘呢?我搶過柳姨遞上的水壺猛喝幾口,嘴裏充斥著血腥,惡心卻硬生生地逼自己要咽下。
    他手裏的花幹枯得隻剩下葉梗。
    連墓碑都沒有的墳墓,裏麵住的是我娘嗎?我不信!
    霜兒!你幹什麼?
    葉姨攔住我,不許我去動墳墓。
    冬雷,娘時常問我為什麼她總是那麼孤獨,冬雷你忍心讓她這樣孤獨地躺在這裏嗎?!
    你想怎麼辦。
    我要帶著她,我要陪著她,無論到哪裏都陪著。
    冬雷默不做聲,然後和葉姨一起幫我把娘僅剩的幾塊骨頭挖出裝進骨灰壇。
    霜兒。
    恩?
    我將骨灰壇放在靠近心的位置,仿佛娘一直抱著我從來沒有離開過。
    我會好好照顧你,哪怕我死。
    我潸然淚下,幸福的笑和著苦苦的眼淚一起滴在骨灰壇上,它們順著冰涼的壇體滑下,白玉的骨灰壇溫潤濕滑。
    娘,你看我現在多幸福啊,我找到了我的梓烜。隻是我沒有料到冬雷和他是多年相識,裝作素不相識是因為我生氣了,非常非常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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