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桑枝以為這一時刻可以一直維持到天荒地老的時候。遠處終於傳來幾下悠遠的打更聲。
    梆……梆……梆……一下又一下，把剛才兩人之間暗暗滋生的一種情緒一點又一點消磨掉。
    桑枝終於感到一陣倦意，轉過頭，看了看窗外。一輪明月光潔得驚人，寒霜一般的光線透過窗欞照進來，使得屋裏人的臉色都有一些慘白。
    沉默一陣，桑枝苦笑道：“怎麼才三更，我還以為都要天亮了。”說罷，桑枝深深地望著皇甫煥之，眼波中似乎有萬語千言，然而卻是欲言又止。
    皇甫煥之靜靜地看著她，不說話，隻是越發用力的擁著桑枝。看到她原本水霧橫繞的眼睛裏此刻竟半點光澤也無，隻餘一絲說不出的疲倦，皇甫煥之忽然心頭一陣酸楚。柔柔的，澀澀的，仿佛一縷絲線，密密的縈繞在心頭。
    終於皇甫煥之笑了起來，原本就清秀精致的臉孔此刻仿佛冰雪初綻一般，更是有說不出的惑人感覺。他修長的鳳眼斜眯著了一眼桑枝，然後用食指點了一點桑枝的額頭道：“傻丫頭，你都是我的人了，有什麼話還不能說嗎？”
    桑枝紅了臉，嘴裏嘟囔道：“你又亂說。”
    然而還是撐起身來，鎮定的看著皇甫煥之，道：“一字一句鎮定的說道：“皇甫，你知道神農門嗎？”
    皇甫煥之點頭：“我曾聽說過，神農門是一個很神秘的門派，至今無人知道這個門派的全部消息。有人說它的總壇就設在西南邊境，門下弟子個個精通歧黃之術，但是卻規定不準與外人隨意通婚；有人說神農門門下弟子性情古怪，行事多是由著自己的好惡，肆意妄為；也有人說它其實是苗人暗中策反的組織，所以門人多數都身懷奇技，擅長施毒暗器；還有人說這個門派是以前一位太醫告老歸田時創建的一個學堂，因為哪位太醫厭倦朝堂的變幻莫測，所以規定門下弟子絕對不能涉足一切恩恩怨怨。不過，雖然眾說紛紜，但是所有的傳言都說神農門醫術精湛，門人個個都有菩薩心腸。”說完後，皇甫煥之笑著仔細打量著桑枝道：“我先前就聽這裏的人說過，你是神農門的人，所以在你蒙麵時我就知道，你一定長得和菩薩一樣漂亮。”
    桑枝羞紅了臉，伸出手擰了他一把，嗔怪道：“你別胡說，我在和你說正經的。沒有錯，我就是神農門的人。其實神農門並沒有江湖傳聞那般神秘，隻不過師門有令，的確不準門人隨意插手江湖恩怨，所以才會有這麼多傳言。並且神農門以歧黃之術立教，所以對門人天資要求相當嚴格。往往好幾年才會有一兩個新弟子進來，因此神農門一向是人丁稀薄。神農門成立以來，門人一直居無定所，都是隨意遊走於江湖。隻是到了現在，因為師祖師父他們覺得西南邊境景色秀美，適合培養一些珍奇藥材，所以最近幾代神農門都是在這邊紮根。至於那些其他什麼不堪傳聞，我想或許是些沒有得到我神農門救治的無知之輩，心懷憤恨所以存心詆毀。”
    皇甫煥之笑道：“原來如此，那你說，如果我想加入你們門派，你師傅會不會同意呢？你看，我好歹也是當今太醫院最年輕的太醫，總算是有幾分天資。如果你師父同意的話，那等我加入之後就天天跟在你，師姐師姐的叫你，你說好不好？”
    桑枝又擰了他一把笑道：“你想得美，等你入了門，我就天天叫你挑大糞施肥，反正我門前還有好大一片藥田要人照顧。”
    皇甫煥之擰了擰眉，皺著鼻子道：“你這丫頭怎麼這麼狠心，居然叫我這樣一個玉麵郎君去挑大糞？！京城裏麵那些如花美眷聽到了，不把你耳朵擰下來！”
    桑枝憤憤的看了他一眼，突然低聲道：“那你就去找那些如花美眷，不要來糾纏我，這樣我還要好過很多。”說完，桑枝別過頭，卻是不再看皇甫煥之一眼。
    皇甫煥之著了慌，忙扳過桑枝的頭，卻看到原本已經平靜的臉頰上，又是一片濕濡。皇甫煥之忙用手輕柔擦去她臉上的淚痕，道：“怎麼了丫頭，我說著玩的你也當真了？難道你忘記了我說的，我今生隻你一個就夠了。”
    桑枝深深地望著皇甫煥之，看著他長長地睫毛輕輕的顫動，纖細得仿佛蝶翼一般，看著他鳳眼斜飛入鬢，深邃得好似子夜一般，看他薄唇微微翹起，紅潤得好似櫻桃一般，無論哪一處都是那麼恰到好處，引人入勝。桑枝幽幽歎息道：“皇甫，為什麼我就遇到了你，為什麼我就喜歡了你？難道這就是我命裏的劫數？”
    把頭深深的埋在皇甫煥之的懷裏，鼻端傳來他特有的味道，耳邊是他沉穩的心跳，桑枝心裏突然又平靜了下來。
    “皇甫……”桑枝含糊地叫道：“皇甫……皇甫……”
    “我在，我在。”皇甫煥之輕輕的拍著桑枝的背，一聲又一聲的應答道。
    “皇甫，師傅曾經說過，在他百年之後，他會把掌門之位傳給師弟。”桑枝敘敘的叨念道。
    “這樣很好呀，難道你還想去做那個掌門嗎？”
    “不是，我對掌門之位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就喜歡四處走走，給人治病。”
    “那你擔心什麼呢？”
    “皇甫……我師父要我嫁給師弟，他說要我協助師弟一起光大神農門。”
    “什麼？”皇甫煥之聞言，不由得一緊。
    “皇甫，師父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不能拒絕他。可是我知道，我不會喜歡師弟，雖然他對我真的很好。
    我借這次出事外出行醫為由，與師傅達成協議。師傅答應不告訴師弟我的去向，但是要求我隻要醫治滿了三千人就必須要回去與師弟成親。
    “皇甫，我心裏真的很難受。如果沒有遇到你，可能我醫完了三千人，就會平平靜靜的回神農門，然後就這樣嫁給師弟，平平靜靜的過一輩子。皇甫，師弟對我真的很好，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每一次我們淘氣受師傅責罰，都是他承擔責任，有什麼好的他也是給我。朝夕相對十多年，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感情。但是我知道，這不是那種要廝守終生的感覺。他在我心裏，就是師弟，永遠不可能改變。”
    “皇甫，你說，為什麼我會遇到你。沒有遇到你，我就這樣懵懵懂懂的是不是會更好呢？”桑枝無力的慘笑道。
    “本來我想對你說，叫你忘了我，回到你的京城去尋找你的如花美眷，可是不知怎麼的，又把這些都說了出來。一想到你回去之後就慢慢的忘了我，然後和某一位如花美眷廝守終生，我心裏就說不出的難受。你說，我算不算是一個口是心非的人。”
    桑枝趴在皇甫煥之的胸口把玩他的頭發，忽然渾身一顫，卻原來是皇甫煥之輕輕的含住了她的耳垂。
    隻聽見他在耳邊故作咬牙切齒的說道：“你這個笨丫頭，怎麼這麼笨！我就喜歡你口是心非，這樣正好說明你心裏麵是有我的。我不管，我不會丟下你，你也不準丟下我，這一輩子我就認準你了。”皇甫嘟囔道，擁抱的力度更加大了，似乎生怕桑枝會消失一般。
    桑枝看著皇甫煥之俊俏的容顏，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右手撫上了他的臉頰，又緩緩滑過他的眼睛，鼻子，嘴唇。
    細細的揉擦著皇甫煥之的嘴唇，桑枝喃喃道：“都怪你，生得這麼好看，害我就這樣被你迷惑了，你真是一個……”最後那個禍害還沒有完整的發出來，桑枝便將自己的唇貼上了皇甫的。
    唇齒相依，氣息相繞，春光花月夜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