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第2章 雙影。暗香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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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雙燕來時陌上逢
雨橫風狂三月暮。桌上的香薰爐隱隱散出奇異的香。錦帳中,那瘦弱的身子倚著床壁,怔怔地看著窗外,蒼白的麵頰上浮著淺淺的笑容。
窗外,亂紅飛過秋千去。秋千上巧笑倩兮的女子是我的妹妹,孿生妹妹,莫詩。
我看著她在秋千上靈快的蕩著,白色的衣裙在空中上下翻飛,美麗的臉龐上透著快樂的光芒。
“詩兒”,我在閣上輕輕喚她。她慢慢的下了秋千,飛快的跑了上來。“姐姐。”她坐在我的床前,微微地喘息夾著身上淡淡的香。我小心的替她拭去臉上的汗。
“姐姐,”她臉上有止不住的興奮,“明天父親會請京城最有名的樂師來家裏演奏,我們一起去看吧。”“傻丫頭,你也不看我這身子,那熱鬧不湊也罷。”聞言,她將我拉起來,推坐在妝鏡前。鏡中,一模一樣的兩個容顏,一個紅著,一個白著。她輕輕的把我的長發梳起,烏黑的發絲在陽光中翻飛。許久,她把頭埋到我的耳側,“姐姐,你看,我梳的可好?”
“詩兒。”我看著鏡中和她相同的發型,倚著她,一陣溫暖。我們要是能一直這樣多好,詩兒。
舞榭歌台,絲竹仙音。我在樓閣上,聽著丫鬟們紛紛議論著那個叫錦炎的樂師是如何脫俗,心中一陣急。詩兒,詩兒,你在哪裏,拋下我這病弱的人,你可是尋他去了?
漆黑的房間裏,掉淚的燭台。我披著長衣,看著枕邊笑著的人兒。一抹嬌羞顯在她微紅的臉上。“姐姐,你可知,他有多脫俗。”我倚著窗,仿佛看到麵前一身白衣身材頎長的男子正手握玉笛,緩緩吹奏一曲《長相守》。窗外陽光打在他身上,修長的睫毛在陽光中微微閃動,如墨的瞳中透著清淡的光。“姐姐,你說他好嗎?”我的手撫過她的臉,“詩兒,你可是,喜歡上他了。”手中能感到忽然微燙,她把頭埋到被子裏。“姐姐,我想去找他,你說好嗎?”我看著她美麗的容顏,輕輕笑了。“好啊,妹妹說好,當然好了。”許久,又對她說“明天就去找他吧。”然後沉沉睡下。
撩亂春愁如柳絮,依依夢裏無尋處。
初四,下月初四好象是一個吉日吧。我摟著她,喃喃自語。
詩兒,你一定要快些見到錦炎啊。
(二)雕欄玉砌佳人舞
我看著眼前笑比春花的女子。
雕欄處,芳草香溢。紅顏正嬌容。秋千飛舞笑語盈,千裏秋波遞。
白衣少年坐在桃樹下,看著秋千上起伏的背影。不知覺得,取出玉笛,清秀的音符緩緩而出。少女聞聲下了秋千架。
“錦炎,你怎麼在這兒?”“錦炎尋笑聲而來,見莫小姐興致正好,不由吹曲相和。”
“錦炎,你吹得真好。”“小姐過獎了。”
“錦炎,你再吹一曲好嗎?”白衣少年已經又持了笛子,低頭吹奏。
踮腳,輕旋,衣裙飛舞處,長袖盈盈甩出。娥眉蹙蹙,目如霜凝。長發在空中旋起。細腰輕移,玉指欲伸。踏起落紅飛絮,脈脈此情處。
曲終,舞畢,許久,少女嬌羞地問:“錦炎,你剛才吹的是什麼?真好聽。”
“鳳求凰。”少年麵不改色地說道。
空氣中暗暗浮起一陣幽香,少年起身離去。忽然他轉頭輕聲道:“莫小姐,剛才的舞很好看。”轉身快步離去。
“姐姐,你說他是不是也喜歡我啊。”眼前的人兒嬌羞地問。
“應該是吧。”我幽幽地道:“詩兒,他一定會喜歡你的。”
莫府的書信多了起來。詩兒的臉上紅暈也越來越多。
“姐姐你看,他寄了小竹笛給我。”“那便把姐姐床頭的玉如意寄予他吧。”
“姐姐你看,他寄了柳永的詞給我,你看他的字多漂亮啊。”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我笑著逗她“詩兒啊,他可為你憔悴了呢,你怎麼不回他一首呢。”詩兒便依著我寄了一首李清照的詞,寫在紙扇上,托人與他。
紅藕香殘月顰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詩兒,你可是歡喜的。
(三)紅燭落淚紗帳裏
轉眼已是初四,是個吉日呢。
父親把我喚至庭前。“忘兒,你已經不小了,爹今日把你許給方塵羽方公子家,你看可好?”“女兒身子還弱……”“無妨,你氣色正恢複,況且,爹相信方公子能照顧好你的。”爹沉沉的目光壓著我。“一切,全憑爹爹做主。”
爹長歎一聲。“忘兒,自從詩兒……”
“爹”,我輕輕打斷,“什麼時候出嫁?”“就下月初六吧,是吉日。”吉日啊。
我緩緩退回房中,桌上還留著錦炎寄給詩兒的小竹笛。放到嘴邊,一陣苦澀。
詩兒啊,你喜歡錦炎嗎,那你可要抓緊了。
小小的繡樓裏開始頻頻有人送來東西。望著桌上堆滿的名貴藥材,我不由一陣好笑。詩兒好幾日沒有來了,也忘記她和錦炎到底進展到哪一段子。詩兒,你是怪我要出嫁了嗎?
枕著爐裏的香味,我放下手中的書卷,在床上小憩著。夢裏恍惚有人替我挪了挪被角,倦倦地睜開眼,一陌生男子正坐在椅子上,盯著我。
見我醒了,他微微一笑“莫忘小姐,在下唐突了。我是你的未婚夫,方塵羽。”
我的臉頰微紅,頭低下,目光在空中不由自主的浮動。“方公子真的考慮好了,我這身體……”
“莫小姐,我可以接受你的任何東西,除了背叛。”
然後起身翻到窗欄,一眨眼,人已飛出去。遠遠的話傳來,“你的心,應該全部屬於我。”
我想,他應該是優秀的人吧。想著他坐在椅子上,流露著華麗的氣息,英俊的外表,不凡的氣質,絕頂的武功,不錯的家世。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呢。詩兒,你說是不是。
可是我卻感覺詩兒從我背後困著我,姐姐,你真的要嫁嗎?我點點頭,那我和錦炎,怎麼辦?
錦炎不是喜歡上你了嗎?這便可以了。我掙脫詩兒,朝外麵走去。
院子裏孤零零的一架秋千,寂寞地搖晃著。秋千下,是錦炎送來的詩篇。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我輕輕把它拾起放在詩兒床頭。
是該看看自己的嫁妝置辦得怎麼樣了。
“爹”我看著廳前忙碌的身影。見我過來,爹似乎十分驚喜。“忘兒,你來看看,這雙飛燕繡得多好。你看這紅錦帳多喜氣。”“爹,知道了。你看著辦就好。”“忘兒”,爹有些沉痛,“過去的就過去了,去好好開始新的生活吧,不要再往外跑了。在你出嫁前,就別出這莫府大門了。”
我幽幽地往回走,出不去了,詩兒,那你怎麼辦,你怎麼見到錦炎啊。
初六的日子一恍便到了,坐在妝鏡前,大紅的喜服映著我的臉,有些分外的蒼白。
詩兒默默地替我盤著喜髻,一言不發,我看著鏡中美麗的容顏“詩兒,你可快樂?”
坐在花轎上,早已忘了有多長時間,隻是緊緊握著詩兒給我的玉玦,上麵似乎還有她殘留的溫度。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從今以後,我便是方家少奶奶。
紅色錦帳,紅燭滴淚到天明。錦帳中,塵羽輕輕撫著我的發絲,“莫忘,忘兒,以後你便是我的了,你可要記住。”
我輕輕點頭,倚在他懷裏,沉沉睡去。
(四)芳草無情相思淚
莫詩失蹤了。
她的房間裏收拾地整整齊齊,床上冰涼,冷得我身子一陣抖。桌上連一封信都沒給我留,隻是把錦炎寄給她的詩稿疊落在一起,上麵壓著那支小竹笛。詩兒,你去哪裏了。我拿著小竹笛,放在嘴邊,吹一曲《長相守》,院裏的秋千架上再沒有那歡聲笑語,也再沒有人給我梳發盤髻。詩兒,你竟忍心連同我一起弄丟。
方府裏。我靜靜地坐著,緩緩地梳頭,詩兒,我還記得你給我梳的那個樣子呢。對妝鏡,描娥眉,點腮紅,畫朱唇,染香薰。一個詩兒便在鏡中出現了。
對了,應該拿著那支小竹笛的。我轉身去拿,卻發現窗口立著一個人,錦炎。
我慌亂開口:“你怎麼來了?”
他冷冷一笑,眼睛裏詭異而悲傷。“你可見莫詩?”
莫詩,莫詩,我拚命地搖頭,“不,她難道不是跟你去了嗎?”
他一步步朝我壓來,就在我一陣慌亂時,他輕輕挑起我的下巴。狠狠地盯著我。
“莫忘小姐,不,是莫詩小姐,你到底是誰呢?”
我眼中漸漸迷亂,忽然,他放開了我,取下牆上的竹笛,坐到我麵前,奏出一曲《長相守》。他的眼睛變得柔和起來。
“你可記得那個上午,你在秋千架上,那樣飄啊飄,我忽然覺得三月的陽光亮得紮眼,你還記得這首《長相守》嗎?或許你早已忘了,可是我沒法忘記你的舞姿,你的每一步已經烙在我心中,糾纏成死結。那個上午,我便喜歡上你了。”
淚水溢出眼眶,滑下臉頰。
“我們相和的詩,你還記得嗎?如今,你看我,為你消得人憔悴,可是你呢,在方府當著風風光光的少奶奶,為什麼,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你去問莫詩吧,我是她的孿生姐姐,莫忘。”
“夠了。你把我當傻子嗎,我早就去莫縛問過了,莫詩早在去年就死了,從頭到尾,隻有你莫忘,你把我當成白癡嗎?”
“不,不是的。”淚已如奔騰的水。莫詩,他發現了,怎麼辦。
“是的,為你舞與你詩的都是我。”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
“你還記得去年你入府奏曲的那一天嗎?”
去年的那一天,錦炎一曲驚莫府。我的妹妹,莫詩,自從見他一麵後,便深深為之著迷,為他淪陷了。可是,她是如此羞澀,不敢去找他,隻是每日每夜對我訴說著對錦炎的思念。她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卻又深深痛苦著。上天何其不公,還嫌她不夠可憐。在一個月後,她因病而去,至死,她都幻想著能見今炎一麵。她是流著淚叫著錦炎走的。我的妹妹,莫詩,她就這樣悲傷地走了。生生地拋下了我。
可是我拋不下你,詩兒,你完成不了的夙願,讓我來幫你完成吧。
我淡妝濃抹,莫詩,你看,你又活了。站在秋千架,莫詩,你笑吧,我馬上就會讓人把錦炎引來了。
玉笛處,白衣卿相暗傳聲。相思時,輕紗曼舞淡香聞。
詩兒,你可歡喜,他心裏已經有莫詩的身影了。
我扮著你與他鴻雁傳書,魚傳尺素,一天天,一天天,有時,我都難以從中跳脫出來。
直到初四,爹爹打破我們的想法,將我嫁入了方府。我知道,他是看我每日埋在你房中寫寫畫畫怕我出事,他怎知我是替你,莫詩,去瘋狂一場呢?
我還是決定嫁了,因為我怕我自己喜歡上錦炎,錦炎像是誘人的罌粟花,我怕自己迷醉其中不能自拔。他是你的,他愛的是你,而你也愛他,我不能破壞掉你們的愛情,我不要當殘忍的儈子手。
方府的紅喜帕紅得那麼刺眼,莫詩,你也看到了吧,我已替你完成夙願,而我,也該清醒了,這方府的少奶奶不是當時秋千架上的可人兒。
可是詩兒,你可恨我,沒有替你與錦炎在一起。
“從頭到尾,你是替你妹妹與我在一起的嗎?”錦炎的聲音已經顫抖。
我不知如何回答,慌亂點頭。
“那你,可曾有,愛過我?”他緊緊地抓著我的手。
“不!”我竭力叫著,你是我妹妹的愛人,是莫詩與錦炎相愛,我莫忘不能插手。
手上的力氣漸漸失去,他輕輕放開我的手,跌跌撞撞地離開。
“你,好狠!”地上的玉笛已碎成兩段,
空氣中還殘留著他的氣息,我的衣襟,已經濕了一大片。
莫詩,莫詩,你告訴姐姐,這樣做是對的。
莫忘,忘了他吧,你隻是方府的少奶奶而已。而他,不過是你妹妹的愛人。
明月高樓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五)笙歌散盡淚雨中
錦炎再也沒來找過我,方塵羽到時常坐在我身邊,怔怔地看我一會兒,轉身離開。
我就倚著床壁晉花,身子像被淘空般,再也沒半分力氣。
從枕下取出那支小竹笛,錦炎,錦炎,這兩個字如針般紮得我心疼,每一首詞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生生將我的心切割。恐怕,我這一生是無法將你遺忘了吧。
莫詩,怎麼辦,為什麼我竟然忘不了他。你千萬不要恨我啊。
錦炎,你離開我幾天了,一天,兩天還是七八天,我不記得了,你為什麼不再過來了呢。
漸漸傳來的腳步聲。塵羽,你又來了。可是,我已經隻剩這病弱的軀殼來迎你,我的心,早就隨錦炎走了。
塵羽抱著一個華麗的錦盒來到我身邊,伸手,輕輕地摸著我的長發。“忘兒,忘兒,你想忘掉誰呢。”我搖搖頭,“隻想忘掉自己。”
“是嗎,我的忘兒,看我給你帶來什麼了。”
他輕輕地打開錦盒,那碎成兩段的竹笛上殘留的殷紅的血刺得我生疼。
“我的忘兒,你怎麼了?身子抖得這麼厲害。”他輕輕摟著我,溫柔地說,可是聲音冷到極點。
“方塵羽,你把錦炎怎麼了?你……你把他怎麼了?!”
“忘兒,你可聽人說,名動天下的樂師錦炎死了,就從與你分別不久。”
“他,他是怎麼死的?!”我想掙脫他,但他抓得更緊了。
“忘兒呀,其實他隻是聽不進一些話,所以隻能死了。”
“方塵羽,你,你殺了他!是嗎?”
“不,殺他的其實不是我,是你。我隻不過每天跟他說一些我們夫妻的甜蜜故事罷了。”
“你——你!”
“忘兒,難道你忘了我說過你是我的人嗎?你不記得,為夫曾經告訴過你的呀。”
“我,我和錦炎沒有什麼啊。”
“你以為我不知道錦炎來找你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每天寫詩畫畫全是為他嗎?莫忘,你當為夫什麼都不知道嗎?“
我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莫忘啊,我不是曾經告訴過你嗎,我可以接受你的一切,除了背叛,你最好記住了。在方府裏安安分分地當你的少奶奶,若還有下一次,別怪為夫狠心。”
他吻上我的頭發,把頭埋在我的耳邊:“忘兒,忘兒,別怪我,是你害死他的。”
錦炎死了,錦炎他死了,是我害死他的,莫詩,你不要恨姐姐啊。
可是,我該趕什麼呢,他尋你去了,你可願和他在一起?
錦炎,怎麼我一直不知道,我是如此愛你呢,你可怪我欺騙你,你又可知我的心,生生念念全是你。
我的愛人,都已離我而去,我又該何去何從。
(六)相逢昨夜暗魂中
長煙,玉笛,秋千架,嬌顏甩袖輕唱,滿園花正紅。
酒杯,紙筆,千行淚,喝罷一杯永醉,此恨永相隨。
喝下清淡的酒。鏡前我,細畫娥眉。
錦炎,這一次,我再跳一曲,給你看,可好。
輕移蓮步,巧笑倩兮,長袖舞舞隻為君,你記得你說我跳得好看嗎?
玉釵搖晃,淚滴落,我的心開始痛起來,嘴角緩緩溢出鮮血,落在地上。
仿若一朵一朵的梅花。
腳步已經慢下,再沒力氣去移動了,我覺得自己好象正在樹下,嘴角突然扯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眼前似乎又到那個上午,那個身穿白衣的英俊少年,正對著我吹奏一曲《長相守》。
錦炎,詩兒,我來了。
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