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禁門宮樹月痕過】 玉娉婷 花開堪折直須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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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針一聽,急忙扶住已抖成一團的龔母:“娘,您坐著,我去看看。”
龔母渾身發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穿針從裏屋撿起雨笠,頂著風費力地出了門。
遠遠地,一名村裏人背著龔父正朝這邊走來,後麵的引線掙紮著,似有不甘地朝後麵罵罵咧咧的,身邊的慶洛使勁地拉扯著她。
龔父沒討來自己的銀子,他的小腿倒被阿四家人給打斷了。
惹起禍端的卻是引線。阿四家死活不肯承認偷了銀子,引線操起父親手中的扁擔砸了阿四家的什物。阿四家人豈肯甘心,圍追著引線想教訓她,龔父救女心切,事態便擴大了……
龔父失去銀子的苦痛勝過腳上的傷痛,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著。慶洛出去請郎中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外麵的風越刮越猛烈,穿針不安地聽著院子裏的動靜,又擔心地看了引線一眼,引線白裏透紅的臉上滲出一絲冷鶩。
郎中磨蹭了好久才被慶洛求來,查看完龔父的傷勢,郎中用木條夾住,便訴苦說他手頭上的草藥乃是極珍貴的,這場風暴後,山路被衝,采集草藥更難了,龔父想站起來又不是一天兩天的,雲雲。穿針領會到郎中的意思,好歹自己手頭上還有銀子,就悉數交給了郎中。
一家人無奈地看著龔父的斷腳,一宵不能成眠。
風雨經過了整整一夜,滿耳都是噼裏啪啦合著風的嗚嗚嘶鳴聲。一夜驚魂後,穿針起來收拾殘局。隻聽轟的一聲巨響,跑出廚房一瞧,她家破舊的牆麵已訇然倒塌,大半座院子被牆磚遮壓在裏麵了。
“真是禍不單行啊!我們龔家造了什麼孽了?”龔母呼天搶地地哭起來。
“壞就壞在某些人不該回來,她一回來,家裏就沒太平過。”引線憤恨地嘟囔著。
“二姐,你說的什麼話?要沒有大姐,爹這腿就沒錢治了。”慶洛搶白一句,他也認為引線說得過份了。
穿針默默地拾掇著院子,心裏難受得被剜了一刀似的。
“我說錯什麼話了?”引線伶牙俐齒,衝著慶洛生氣道,“你讀書受了那五百兩銀子的好處,你當然幫她說話了。我有什麼?什麼都沒有,還活生生的差點被氣死!”
慶洛不甘示弱,姐弟倆在院子裏爭吵起來。
正鬧得不可開交,一棒急促的碎鑼聲敲響,有人提著破鑼到處奔走告之。
“洪水來啦!盤水放閘了,大家快跑啊!”
一時間人們驚恐萬狀,整座村子到處是叫喊聲,哭鬧聲,人們開始扶老攜幼,爭相逃命。
院子裏的幾個人也慌亂地扔了手中的活,開始收拾行裝。躺在樓上的龔父嘶聲叫喊:“別收拾了,逃命要緊。這洪水一來,不到一個時辰就要將整個村子淹沒了!”
連續幾天的雨水,加上一夜狂風暴雨,盤水水位暴漲,到辰時已是撐不住了。並州郡府生怕淹了並州城,下令放閘,洪水如同千軍萬馬一瀉千裏,朝著鄉野村落洶湧而來。
距離韓嶺村最近的山坡也需大半個時辰,四個人好容易卸下了門板,抬著龔父往外走。但見洪水已經漫上了泥石路,人們踩著水都朝一個方向逃,要不是道路兩邊的垂柳,簡直認不清哪是河,哪是道了。
龔父看到穿針跌跌絆絆的樣子,又罵開了:“瞧你這雙小腳,你想把全家人都拖死啊!”
穿針自知跟不上了,又不願拖累大家,便止了步,朝龔母說道:“娘,你們走吧,我還是回家看管房子好了。”
龔母一聽又哭起來:“針兒,有什麼好歹,你會被淹死的。”
穿針笑笑,安慰道:“針兒命大著呢,不會有事的。”說著,催促引線和慶洛,“你們快抬著爹走,等洪水過去,姐等著你們回家。”
龔母無奈帶著引線他們走了,引線雖是沒吭聲,也忍不住回頭看了穿針一眼。
現在,大地袒露著胸膛,滿眼白光光的水世界。洪水漫過了田地,漫過了石階,漫上了穿針家的樓梯……
穿針被困在自己的房間裏,站在窗前,眺望眼前的一片汪洋,汪洋上漂浮著木家具、水草、動物的屍體……甚至還有在水麵上掙紮的平民。
耳邊是水漫房屋嘩嘩聲,對麵一家屋頂被掀了一大塊,洪水順著屋漏灌湧而入,整幢房子搖搖欲墜,不一會終是支持不住,倒塌了。
穿針家地勢高些,洪水雖未淹上二樓,但還是感覺整幢樓在膨脹,在顫動,也不知究竟什麼時候要塌了,要垮了。她索性坐在了窗檻上,望著並州城的方向。
天空是灰色的,她常常想,那便是死亡的顏色吧?這次如果真死了,或許她會變成一隻美麗的鸝鳥,飛翔在自己的太空,掠過萬傾花海,掠過春江花月夜,寂寞的,自由自在的。
她有些滿足地笑了,依稀看見遠處有幾艘船隻從四麵遊來,在水麵上漂泊的人們一個接一個地被救上了船。
一艘官船正朝著韓嶺村方向急駛,天光水線中,一個杏黃色的人影佇立船頭,白玉發帶翩然若飛,旁邊的州官正殷勤地指點著什麼。
漸近漸近,她坐在窗口上,將頭倚在窗框旁,水麵上起了風,微涼地穿過她的衣衫,露出她的纖纖小腳。
他微仰著頭看她,一抹玩味的笑意浮在他的嘴角。
“龔穿針,這次是你自己下來,還是本王抱你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