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禁門宮樹月痕過】 玉娉婷 何處西南待好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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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針上了樓,看到引線斜倚在自己的房門外,雙臂環胸冷眼看著她,昏蒙的月光下,唇緊緊地抿著,深黑的眼中複雜多變,任誰也看不透在想著什麼。
“線兒,你跟他談得怎麼樣?”穿針小心地問著。
引線身上的脂粉香氣掩不住撲朔過來,帶著濃濃的芳香,一抽一抽地顫動著。引線的胸脯急速起伏,一抹赤紅隱在眼中。
“你當真要我出醜,才肯罷休是不是?”
說完就聽“啪”的一聲,穿針的麵頰被摑得側了過去,手中的團扇掉落在地。
穿針腦子裏無數聲音在轟鳴,接著一片空白。
引線此時如火山爆發,猶不罷休撕扯住穿針的胸襟,大罵:“你這歹毒的女人,我是你妹妹呀!你不幫我就算了,為何還要騙我?”
穿針的臉上火辣辣的,一點點滲進肌膚,鑽入心骨。她撫住臉,竭力含住眼裏滾動的淚,解釋道:“我真的想幫你,我不知道他對你說了什麼?”
“你很想聽是不是?那我告訴你,他說他喜歡的是你!我問他什麼時候喜歡上的,他說是兩個月前……兩個月前你在哪裏?你不是在王府嗎?你在那裏就勾搭上他了!你還裝作才碰上……糊弄我,你這個大騙子!”
穿針聞言,驀然的覺得有什麼緊緊窒住了自己的呼吸,讓她驚愕得喘不過氣來。
引線開始大哭,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
龔父龔母早聽到外麵的爭吵聲,從房內出來,連另一房間的慶洛也被吵醒了。
“發生什麼事?怎麼哭成這樣?”龔父冷眼瞥了下穿針,急問引線,“那個他是誰?”
“你們問她好了!”引線哭著指了指穿針,一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咣地將門關上了。
“你說,你到底對線兒做了些什麼?”龔父死盯住穿針,惱怒地罵開了,“她可是黃花閨女,你自己作賤還想拉她下水,臭婊子!”
穿針反駁道:“我怎會害自己的妹妹?我真的為她好。”
“這麼說是你妹妹自己作賤了?你這個賤人,看我不打死你!”龔父提起腳裏的拖鞋,一甩手就要摑過去。
慶洛上前阻止道:“爹別不分青紅皂白的,等問清楚了再說。”
“你二姐哭成這樣了,定是受了委屈,你小子還幫別人!”龔父一氣惱,反教訓起慶洛來。龔母一看,急忙暗暗拉了穿針,躲進了穿針的小房間。
“你先不要出房門,等明早你父親下地幹活去了再說。”龔母歎口氣,聽龔父在外麵罵罵咧咧的,惶急急出去了。
穿針呆呆地聽著引線嚶嚶的哭聲,心中有千萬個懊惱的光景,說不出的滋味。過了良久,又悄悄然走到引線房外,哭聲已停了,推拉幾下見房門緊閉,在外麵躑躅了一會,才回去睡下了。
翌日一早,龔母見龔父出了門,才上樓去叫穿針。等了半天沒動靜,推開了房門,屋內不見穿針的人影。
穿針一夜難眠,天剛蒙蒙亮就偷偷出了院子。
因為太早,沿路找不到一輛馬車。穿針這一走,就是整整三個時辰。
到了並州城內,她實在走不動了,腿腳麻澀澀的疼。好容易捱到了南宮府外,守門的看見穿針笑著打招呼:“姑娘,今日又過來了。”
穿針勉強一笑:“煩請大叔進去叫一聲夜公子,說小女子有要事求他。”
“姑娘來得正巧,”守門的笑道,“夜公子今日要回去了,你要是晚了來就見不到了。”說完,樂嗬嗬地幫她叫去了。
穿針聞言,覺得鋪天蓋地的昏暗迎麵襲來,渾身無力得連站了不能,後退幾步跌坐在石階上。失神地盯著路邊的白玉簪花,眼睛漸漸模糊。
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想起那一日,引線輕盈地轉個身,長發迎風飛舞。她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那時她的臉上是無盡的愛慕。他,便是引線心中那有情的郎了!那個叫夜秋睿的男子,在陽春三月的那個午後,就踏進了引線的心,成為第一個走進她生命的男子。
十六歲,恰是人生青蔥過盡的時節,豆蔻梢頭,紅豔欲滴——他可知道?
她要問問他,為何傷她的引線的心?
氣候悶熱得出奇,連一絲風也沒有,火燎一般的熱。她不知道初夏的天會是這樣,五髒六腑似被烘焙著,煎烤得難受。
“你來找我?”
穿針緩緩抬起眼眸,夜秋睿一襲白色站在麵前,俊美的臉上微蘊笑意,眼睛裏帶著幾分朦朧,定定地望住她。
頓時,一股溫熱的暖流從心口波及到全身,穿針縱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是失措地將手撫在酸疼的小腳上。
晨光被他的身影遮住了,他蹲下身,溫和的眼神落在她的腳上,嘴角很自然的彎起,竟有一種無邪的味道。
“一定是走來的,累壞了吧?”他悠然說著,聲音柔和。在穿針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他很嫻熟地褪了她的繡鞋,雙手極輕柔地揉捏著。
穿針心尖處似被燙的猛地收縮一下,血脈突如其來地擴張開來,她漲紅了臉:“你……別這樣……”邊說邊甩了他的手,將繡鞋重新套上了。
他沒料到竟遭穿針拒絕,淡淡的笑意迅速地隱退了。
“你為什麼這樣待線兒?你怎麼能這麼說……”穿針一字一字地問著,很是吃力。
“我說的是實話,我不喜歡你妹妹這樣類型的。”他依然淡淡地回答,口吻裏透了深深的失望,“沒想到你這樣把我當人情送了。”
“可你也不能這麼說,你說錯了!”她聲音很低,卻近似呐喊。
“我喜歡你,難道也錯了?”他的聲音有了一抹的受傷,“你到底怎麼想?”
“我什麼都不想。”穿針輕搖頭,斑駁的陽光落在了她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奈,眼中也微微閃過一絲傷懷:“是我錯了,我不該……認識你,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知道,所以我不強求你什麼。”他的語氣緩和下來,眼光一瞬不瞬地凝在她的腳上,“可你也別拒絕我這份感情,我隻要你心裏明白就夠了。”
她抬起眼,他的笑意淺淺,款款相顧間,他的眸中似有一簇極明亮的火光盈徹。她的睫毛抖動了些許,一顆淚無聲無息地劃過她的臉頰。
“別哭,本來我很生氣,想這樣不告而別的。”他反而笑了,從衣襟裏掏出一塊白絲羅來,輕輕地將她臉上的那顆淚抹去了,“以後別把我亂送人。”
她將白絲羅攏起,粉紅帶白的山茶花怒放,他竟將它珍藏入懷。她在感動中看著這張俊朗而真摯的臉,心裏劃過一縷憂傷。
她明白,他們之間什麼都不會發生,他們彼此是對方的鏡花水月,不曾求佛百世,也不能共求來生,他們就像是偶遇的路人,她隻能陪他這一程。
他的手溫柔地握住了她的手,似乎已經讀懂了她心中的憂傷。她嫣然一笑,輕輕柔柔地對他說:“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