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弟郭冉，你知道在哪裏嗎？”
    郭真真已經有些力氣坐起來了，她半靠在沙發上，用一種在討論一個陌生人的冷漠聲線回答道：“不知道，快有半個月沒聯係了。大概死了吧。”
    積灰的窗簾已經被拉開，陽光肆無忌憚地闖了進來，空氣裏都是塵埃舞動的痕跡。郭真真的聲音雖然虛軟無力，但濃烈的恨意卻像是尖刀一樣，劃破裂帛發出尖銳的響動。
    小江在一邊聽的心驚。
    “你們最後一次聯係，他有說什麼嗎？”梁靖已經坐到了一旁靠背已經壞掉的竹椅上，竹椅不堪重負發出吱呀的聲音。
    “他說——漲價了，之前的錢不夠了。”郭真真諷刺地笑了起來：“讓我好好賺錢呢。”梁靖皺了皺眉：“沒有其他的了？”
    郭真真想了一下，肯定地搖頭：“沒有。他除了要錢外他的事也不跟我說的。”
    在一旁記錄的小江忍不住插嘴：“你再好好想想，他有沒透露什麼其他的信息。”郭真真拿眼風掃了坐在梁靖身後的青年：“我不會騙梁警官的，而且……”郭真真慘白的臉上浮起殘忍的笑，一直如死灰一般的眼裏像是燃起了一團火，冰冷而幽晦，如鬼火一般點燃在黑色的瞳孔裏：“我巴不得他死。”
    “你認識跟他關係不錯的人嗎？”
    郭真真搖頭：“我認識都是些跟我一樣的吸毒的嫖客，這些人都是個嘍嘍，不過是郭冉拉的嫖客……等等……”她沉吟片刻，像是想起來一樣說道：“有個人，或許知道。”
    “誰？”
    “吳軍，跟郭冉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雖然也算是自己認識的熟人，郭真真的言語裏卻聽不到半點感情，冷漠地像是含著冰渣。“兩個算是臭味相同，吃飯喝酒睡女人都是一個樣，關係鐵著呢，我不知道的事吳軍絕對知道，不過他不沾毒，倒是喜歡賭博。”
    “你知道他住哪嗎？”
    郭真真側過身望著梁靖緩慢地說道：“他沒有住的地方。他嗜賭，聽郭冉說賭的都挺大的，平日裏都是跟著那群賭博的跑場子，有時候甚至到公海去賭。”
    郭真真的話讓精神振奮的小江瞬間垮掉了肩膀，不過肩膀還沒有全垮下去，後麵的話讓他又來精神了：“我這裏有他的聯係方式，以前給的，我沒用過不知道能不能現在能不能聯係上。”
    她費力的想夠旁邊茶幾上的手機，梁靖拿過來遞到她手上，交遞的瞬間郭真真無意間觸到梁靖的指尖，溫熱的觸感穿透她冰冷的皮膚，她驚的打了個哆嗦，梁靖神色平靜：“需要給你拿衣服嗎？”
    “不……不用……”郭真真搖搖頭，指節都有些發抖的打開手機翻找聯係電話，小江疑惑地拿手上的筆捅捅梁靖的手臂，嘴巴一張一合：“犯癮了？”
    梁靖揮手打掉小江的手，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他，對麵郭真真的電話已經撥通，免提下，通話音一下一下響著，房間裏寂靜一片，在快到電話自動掛斷的時間時，那邊終於接通了：“喂？”
    “吳軍，是我。”郭真真把手機放到茶幾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沙啞。
    “……真姐？”對麵遲疑半晌，才不確定地問道。
    “對。”郭真真將自己的語氣盡量親和點，雖然對於郭冉的這些豬朋狗友她實在一刻也不想看到：“你知道郭冉在哪嗎？我好久聯係不到他了？”
    “你找郭冉？他不是說你壓根不想見到他嗎？”吳軍還是有些警覺，哪怕是郭冉的親姐問，也不肯輕易透露郭冉的行蹤。
    “我是巴不得他死，但我還沒死呢，總有要找他的時候啊。”郭真真隱在外套裏麵的手，指甲掐進肉裏。
    對麵了然地笑了起來：“真姐，別這麼說啊，冉子好歹還是你弟弟，你看伯父伯母都不在了，你們以後總是要相互扶持的嘛，冉子前幾天還說要回去看看你，怕你有什麼事情身邊也沒個人呢。”惺惺作態的勸慰，虛假的讓郭真真作嘔，梁靖將一張紙遞到她麵前——約他出來。
    “你這話也不是沒道理，就不是我不知道有沒有那個命到跟郭冉相扶到老的時候了。”
    “真姐你這話說的，冉子混是混了點，但是可是沒少在我這裏說起你們小時候你是怎麼照顧他的，這些好他可都記得呢。”
    這麼記得親姐的好，就是把自己的親姐給騙著染上毒癮，當皮條客給自己的親姐介紹嫖客？郭真真差點笑出聲：“他記得最好，你在雲港嗎？”
    “在啊。”對麵回答的倒是一點不含糊。
    “好久沒見過了，說起來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出來吃個飯吧，我請客，順便你跟我說說郭冉到底在做什麼，你也說了，我們好歹是親姐弟，雖然他混賬，但現在聯係不到人，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這……”對麵沉默半晌，看起來很猶疑。
    郭真真繼續循循善誘：“隻是吃個飯而已，就我們兩個人，小時候你還跟在我後麵喊姐姐呢，這大了，全都生疏了，我連找你吃飯都不行了。”末了，她話鋒一轉，帶著點取笑：“你不會是怕我搞鬼吧？”
    “這哪的話，真姐你能搞啥鬼嘛。”
    “找條子在一旁埋伏，抓你啊。”
    “……哈哈哈哈哈。”對麵幹笑著，郭真真繼續說道：“放心吧，我跟郭冉一根繩上的螞蚱，你也好不到哪去，咱們仨誰也別想害誰。”
    “……行吧，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要是再不想去，顯得我不顧以前的情分了。真姐你說個地方，我到時候絕對準時到。”
    郭真真將梁靖定的地址報上，兩人隨便拉扯了幾句，電話隨之掛斷，郭真真疑惑地問道：“為什麼要約他見麵，前幾天還聯係過，直接電話問就好了啊？”
    “你不是說他賭博嗎，既然賭的這麼大，自然也要跟進一下。”梁靖戰站起身：“今晚……你沒問題吧……”
    他是指郭真真的身體能不能下床，明明知道是為了自己的公事，郭真真心裏還是燃起了一點雀躍，隨即這點歡喜又因為自己現在不人不鬼的模樣而消失殆盡，吸毒後的頹廢，送進戒毒所的狼狽，郭真真所有不堪的一麵都被看到了，她慘然地笑了一下：“沒事。”
    梁靖沒有再說話，站在一旁的小江說道：“你這樣子，我覺得有必要聯係社區委員會。”
    送社區意味著又要被送進戒毒所，郭真真仰起頭，將自己全部的目光與情感投向梁靖，梁靖並沒有看到，專注的發著信息：“的確。”
    “我不去！”破碎的嗓子因這一聲尖利聲音而刺耳，梁靖目光沉沉如水，閃爍的光彩仿若倒映著一汪月色：“我們是警察，你這樣的情況我們不可能坐視不管。”
    “因為警察的職責？？所以來勸我？我不需要這種可憐！！”對於郭真真反感去戒毒所這件事，梁靖並沒有覺得很意外，他沒有再這件事繼續爭執，隻是說道：“我們後麵再說這件事吧，我先帶你去醫院看看，好嗎？”
    後麵的兩個字，清淺卻含著梁靖為數不多的溫情，郭真真垂下頭，散亂的頭發遮住了大半的臉，在陰影裏她揚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想要的溫暖，在她回不了頭的時候就沒有奢求的資格了。
    從那棟老舊的樓裏出來，太陽已經向西邊沉去，深秋之後日光便變得分外倦怠，還沒有落山就收斂起自己的豔芒，隻想著早早下班，小江跟在梁靖身後，終是不放心的回頭望過去：“那個……她不要緊吧……”
    不肯戒毒，又不肯去醫院，雖然找了這附近的診所醫生上門看了，但是，她的狀況真的……太糟糕了……
    “……”梁靖挺著背脊，沒有說話，夕陽的餘暉落在他的身上，在深色的衣服的褶皺裏留下深重的陰影。
    “對了，梁哥，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她以前擺攤賣衣服，就在我們大學城附近，因為年齡跟我們差不了幾歲長得也好看，又是賣男裝的，附近學校的男生一到晚上擺攤都會跑去，哪怕是不買也要去聊上幾句，我被當時同寢室的抓著一起也去過幾次，不過也算不上熟吧。”
    梁靖的聲音平淡的不摻雜任何感情，卻讓人覺得分外蕭索：“後來她的衣服攤就沒有開了，然後再見到她就是我第一次出任務了，有人舉報一個會所有聚眾賣淫吸毒，然後……”梁靖的眼中流露出些難受，他學生時代記憶裏總是笑容親和又開朗的人，沒想到再見麵變成了那副模樣。
    恍然間，兩人都陷入了沉默中，銀杏樹飄飄然地落下金色的葉片，耳邊是馬路上的機動車的鳴笛聲，梁靖拍拍小江的肩膀：“先回局裏準備準備吧，晚上還得等兔子呢。”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