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慢了。
    辜初茗坐在會議室裏，手指一下一下叩擊著桌麵，會議桌兩邊已經坐滿了人，卻全都屏息靜氣，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生怕在這個時候觸了總經理的逆鱗。電話掛斷，最開始跟趙安年說話的人小跑著過來：“總經理，趙助理的電話打不通。”
    敲擊聲頓然停止，心也仿佛隨著這消失的聲音一起沉入了穀底，他抬眸直直地看著麵前的人：“什麼叫打不通？”
    辜初茗的眼神實在太過淩厲，讓他連說話都有些結巴起來：“就……就是提示說不在服務區……”
    “打給廠裏去問！”不在服務區……辜初茗沉下眼裏的情緒，手指已經無意識地握緊，趙安年……
    突兀的電話鈴聲在會議室響起，電話的主人慌張地接聽：“喂……”不知道對麵說了什麼，讓他的臉上露出既安心又有震驚的表情，他連忙放下電話：“總經理，廠區那邊打來電話，電梯突發故障，趙助理跟廠裏的一個員工被困在電梯裏了。”
    辜初茗不記得那個時候聽到這個消息時心情如何，他的身體早就快過他的頭腦先一步跑了出去，眼睛所見之處皆為白茫，隻有他的身影烙印其上，早已深刻的嵌入肌肉與骨髓。
    電梯外說話聲紛雜，趙安年捂著左眼將自己的整個身體靠在牆壁上，眼睛為了保護自己一直在分泌淚水，可那細密的疼痛並沒有半點減弱，他了一眼手上的白色紙巾——是跟他一起倒黴的那位女士給他的。哦，不能一直這麼叫她，人家有名字，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清楚著寫著叫許靜深。如今她正護著肚子站在電梯門處，和外麵說著話，麵色雖然因為驚嚇有些慘白倒沒有其他的異常。
    趙安年扯扯嘴角，內心的憂慮多少有些放下，看來她並沒有什麼大問題，他自己一個人倒還好，孕婦要是出了什麼事情，那可就是大麻煩了。
    “我們沒什麼事情，趙助理他……”
    趙安年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對著她輕緩地搖搖頭，將話語接過去：“維修員什麼時候到？”
    “已經聯係過了，馬上就能……”後麵的話沒有說完，外麵突然出現了一片靜默，趙安年聽到有些淩亂的腳步由遠及近，他聽到外麵的人喊了一聲：“總經理。”
    辜初茗……
    “維修員還沒到嗎？”低沉的聲音就在外麵響起，趙安年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這麼想聽到他的聲音，老板，我可想死你了！你這下麵的員工不靠譜啊。
    “已經打過電話去催了，馬上就能到。”說話的人聲音已經有些慌張，連語句都變得磕碰起來。趙安年當然知道這人在怕什麼，被困時許靜深跟他說了一些，你們他媽的居然敢在檢修上打馬虎眼！！！
    “再去催！還有這電梯故障問題，到底怎麼回事！”
    “這個……這個……可能是哪裏的部件出問題了……”趙安年簡直想在裏麵罵起來，查？還不是你們自己作出來的，等我出來了就給你們穿小鞋！
    “你們是怎麼做檢修的！”辜初茗的聲音是明顯不同往日的清冷淡定，透著如絲成繭的焦灼。
    “趙安年。”辜初茗的聲音就在電梯門之外，趙安年站直了身體：“我在。”
    閉合的鐵門讓他看不見那張已經被他牢牢記住的臉，如琥珀一般色澤淺淡的眼，清俊的麵容……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如此期冀他能喊一聲他的名字的？“……耐心等一會。”也許是因為電梯密閉空間，聲音從外麵傳進來如環流一般久久都無法消散，明明他的聲音已經停下，趙安年卻依然感覺到它們在自己的耳邊流淌，如清泉滴落月夜下靜謐的湖麵，泛起一圈銀光閃爍的漣漪。
    他握緊手上的文件，在依然隻有手電照明的電梯裏，將整個人都投入到背光的陰影裏，左眼的疼痛那麼的清晰，一如他此刻的內心。
    這樣的等待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電梯的檢修員便趕了過來。當電梯外的燈光照亮裏麵狹小的空間時，趙安年才真切感受到劫後餘生的心情。他仰頭看著辜初茗已經半蹲下伸過來的手，這才注意到電梯是懸在了兩層樓之間，他半個身子都在下麵的樓層。這樣的高度對於他來說並不算什麼，但是旁邊的這位女性就……
    六個月已經顯懷的肚子，要爬出去還得顧及肚子裏的孩子，想到這裏趙安年一邊蹲下一邊說道：“你爬我背上，我托你上去。”
    “哎？這……”女人的語氣有些為難，趙安年準備想說點什麼叫她別在意，那如冰棱碎裂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別廢話！快點上來。”
    酸痛的眼角再次滴出淚水，如銀蓮花綻放在無埃的空中，漂浮著無處憑依。
    “把眼睛張大，我看一下。”醫生的手有些冰涼，扶在趙安年的頭上激得他打了寒顫。落在瞳孔上的光線讓他本能的想閉上眼睛。
    燈光關閉，麵頰一側的冰涼也隨之抽身離開，趙安年有一瞬間的失神，像是靈魂抽出體外落入了一片虛無的白光裏。
    肩膀上突然一沉，他抬頭看到的是辜初茗深沉而又隱含怒氣的眼，趙安年垂下頭，摸不準他是在氣把文件落下結果給他整了這麼一出事故，還是氣他無視了他的好意，拒絕了他伸過來的手。
    “炎症這麼嚴重為什麼不說？”趙安年在夾著怒氣的責問裏愣怔了一下，他佯裝不在意地說道：“我以為不嚴重，畢竟，我經常這樣。”
    “年輕人還是要多注意，你這個炎症反複感染的話以後會很麻煩的。”醫生的話適時地插了進來，他望了趙安年一眼，繼續說道：“你眼角那裏有傷口縫合的痕跡，以前眼睛受過傷？”
    趙安年摸摸左眼眼角，那裏有一道淺淡的疤痕，在時間的流逝下其實已經並不大看清，隻有手指摸上去時會感到一點淺淺的痕跡凸起：“是的。當是醫院沒有處理好，後麵傷口感染，就成現在這樣了。”
    醫生了然地點點頭，轉頭就繼續在電腦上寫起來：“以後可得時刻小心了，頻繁感染嚴重的話眼睛不僅會瞎，更嚴重會產生其他並發症的。”
    “去藥房拿藥吧，過三天來複診。”將桌麵上一套散亂的檢查單化驗單整理好交給趙安年，年邁的老醫生繼續好心地補充道：“注意飲食清淡，以及眼部衛生。”
    “謝謝你，文醫生。”辜初茗率先接過那些大大小小的一疊紙張，態度恭謙。文醫生彎起眉眼，頗有書卷氣的溫和讓他格外的平易近人：“你從小就穩重，想看你急一次都難，今天可算又見到了。”
    “說笑了。”辜初茗話語寥寥，表情與平常無異。趙安年對老醫生欠身鞠躬便跟著辜初茗走出診室，像是沒聽到這句話一般。
    中午時分原本還熱烈的陽光不知何時已經潛進了雲裏，隻剩下稀薄的餘光從有些深重的雲層透露出來，顯出慘淡而又淒惶的感覺。空氣裏有風在浮動，趙安年出神地望著那隨著風而遊動的層疊雲障，像是希望隨著這流雲就此飄散。
    辜初茗望著趙安年鬱鬱的側臉，想張口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對不起。”趙安年的聲音就如窗外的風一般，飄進了他的耳邊。“要不是我落下文件，也不會……”
    “電梯有問題，不是你也會是其他人遇到這種事。”辜初茗出聲打斷趙安年的話語，“趙安年，你就這麼喜歡往自己身上攬責任嗎？”
    “我……”趙安年無言以對，他隻是愧疚……
    青年人低垂著眉眼，墨黑的發柔軟地垂下，秋意如水墨漸次暈染的淺輒入深，習習涼風吹拂著他的側臉，帶走發梢的金光碎屑，落在辜初茗的眼裏，隨著那深邃的雙眸一路流淌，在心底生根。
    “這不是你的問題，你不必介懷在心。”辜初茗移開目光，說道：“去包攬不屬於自己的責任，並不是一個什麼值得讚賞的事情，善惡分明才是。你那麼想當……”似是後麵這個詞對他來說分外陌生，辜初茗想了半天，才繼續說道：“背鍋俠。”
    趙安年差點沒憋住，笑出聲。辜初茗的表情實在太過一本正經，讓他覺得這話怎麼聽怎麼怪異。
    “你的問題是工作時候的不專心，事出有因，我並不追究這些。”窗外景色飛逝，在辜初茗的眼中隻剩下一片虛幻模糊的影像，隻有麵前人是那麼清晰：“你說的事情，我會讓人去查。”
    他看著趙安年的眼睛，琥珀色偏著一點晶彩的透亮光芒，即使左眼依然泛著紅，也難掩那份攝人的光：“下次身體不舒服，不要強撐，讓人擔心。”
    汽車早已離開了小區大門，辜初茗望著前方仿佛看不見的墨藍色的柏油路，車輛如魚群從各個路口湧入，彙成一條長長地無色緞帶，連接著彼方與現地，天空已經被陰霾侵襲，連最後一點陽光也吞沒殆盡，他閉上眼睛，將眼前的枯乏無味盡數擯棄在外，一片光怪陸離的黑暗裏，一點熒光忽隱忽現，他知道那是什麼，而他也在一點點向那束光靠近。
    即使沒有問出那個他在意的問題，他也明白了自己曾經為之焦灼不安的心，在尋找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答案。
    雨水將天際晦暗的光串成一串銀光晶珠，沿著風的軌跡在車窗上留下蜿蜒的痕跡，炸開的水珠如銀蓮花一般，瑩亮剔透，盛開在浮塵縹緲的天地之間。

    作者閑話：

    寫完後，滿腦子都是：“他的眼光，他的眼光，好似好似星星發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