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回曾經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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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謝晉一直強忍著不適,沒有向任何人提及她的傷勢。一來,飛鴻宮這幾個人本來的打算是去餘杭,在路上耽擱了這麼久,接下來一定會加緊趕路,她不想耽誤大家的行程;再者,這次捉妖,她什麼忙都沒幫上,還拿走了勝利的果實,已經占了便宜了,也不好意思再說自己受傷了,免得惹沉焱厭煩。
妖既除,渾水摸魚的妖道也抓了,雖然證據不足倒也可以結案了。眾人在林氏兄弟的強烈相邀下,去了公堂,向婁大人和前來圍觀討要說法的百姓完整地交代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如此,整件事才算是畫下了休止符。
謝晉沒有湊這個熱鬧,她老老實實地回去做她該做的事了。淨化妖丹,給慕容磊服下,等他好轉。她按部就班地做著每一件事,沒有流露出絲毫不耐煩或者疲憊的情緒,就連慕容磊都沒看出來她受傷了。他還朝她抱怨著之前她沒有跟他商量就把他丟牢裏的事,嚷嚷著要她承諾以後絕不會再這麼做。
服下妖丹以後,他那張腫地發泡的臉才終於恢複了正常,綿延不絕的口水也止住了。除了額頭的那道疤痕以外,身體其他地方也都好好地,沒有留下什麼病患,又能跟以前一樣活蹦亂跳了。
“其他人呢?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了?”他坐在跟前,看她捧著一小碗雞湯吹著喝。
“衙門那邊今天結案,你要是閑的話,可以過去看看熱鬧。”她眼皮都懶得抬一下,隻是低頭看著碗裏飄著的那一層油花。濕熱的水汽湧進了她的鼻子裏,令她的鼻頭有些紅紅的。
“我這次能得救多虧了大家呀。我得請大家吃頓飯,今晚就由我做東,請你們下館子怎麼樣?想吃什麼隨便點!”見她懨懨地,他主動提議道。
謝晉平靜無瀾的眸子裏倒映著碗中飄著的一縷蔥花,疑惑道:“你的包袱不是被慈文他們搶走了,錢都沒了嗎?你哪兒還有錢請我們吃飯?”
“別小看我呀。”慕容磊挑了挑眉,翹起二郎腿,拔下一隻腳的靴子,從裏麵掏出一遝厚厚的錢,拍在石桌上,大聲道:“地主家怎麼可能沒有餘糧呢。放心吧,我雖從未行走過江湖,但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所以早就偷偷藏了一點在鞋裏,權當防賊。沒想到,還真的派上了用場。慈文老賊被抓了,林捕快說已經在他們身上搜到了我的財物,等案件結束以後就返還給我。”
謝晉捂著鼻子,躲他老遠,一臉嫌棄。
“看你似乎挺愛喝雞湯的,不管是公雞湯,還是母雞湯,烏雞湯,我都讓你喝個夠。隻要你……”他湊了過去,挑出一半來推給她,諂媚道:“告訴我那個漂亮姐姐的喜好,我保證,以後你想吃就有什麼。”
漂亮姐姐?謝晉覷著他,原來這呆子看上了沉蘇啊。她被他逗樂了,打趣道:“慕容公子,人家可是修仙弟子,修仙懂不懂?要斷絕塵緣的。我看你就別打人家的主意了。”
“你少誑我了,別以為我真的什麼都不懂。我以前聽人家說過,修仙弟子少說也有數萬,可到最後真的能飛升的不過爾爾,那些失敗了的不還俗還能幹嘛?門派又不會養閑人。小爺我在蜀郡富甲一方,富商配美女,那不正好嘛。”
“你這人怎麼不盼著點人家好呢。”謝晉沒好氣道:“你怎麼知道人家不會成功?算了算了,我懶得管你的閑事,我跟她又不熟,她的喜好我怎麼知道。她的師兄弟應該比我清楚吧,要找人請教,找別人吧。至於你要請吃飯也別叫我,我累了,要休息。”
她將碗中雞湯一飲而盡,轉身回屋去了。
“對啊,我應該去問問那兩個人,順便去把我丟了的錢要回來。”慕容磊打定主意,便出了門,前去衙門了。
窗外,日光透過薄薄的紙射在床上,照到少女慘白的臉上。雜亂無章的頭發散落在一起,她沉沉的睡死過去,連院中之人的關門聲都沒有聽到。包裹被她當枕頭枕著,連同著裏麵的天書一並壓在身下。鯰魚暗自從裏麵爬了出來,鑽進茶壺裏,遊了數個來回,暢快淋漓。
靜謐的四周,仿佛就隻剩下鳥雀的啾鳴了。這樣安靜的午後,已經很多年不曾有過了,倒讓她想起以前還是弟子時,抄寫經文睡著以後沒有被師父發現的那些日子。那曾經是何等的無憂無慮啊,哪兒像現在這樣每天操心都操不完。
少女蒼白的麵色逐漸回轉,增添了一絲血色。她緊繃的雙唇也放鬆開,神態變得輕鬆多了。在夢裏,似乎可以忘記所有的傷痛,暫時舒服一點。
日光掃過她的發梢,臉頰,脖頸,最後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淡出了屋外。
直到日暮西山,晚霞將少女的臉映得紅紅的,才有人回來,打開房門重進院子裏。鯰魚聽到動靜,警覺起來。透過茶壺嘴,它見一抹白色身影往房門這邊來了。憑那個人的身影判斷,他一定不是慕容磊。這個時間點,又會是誰呢。
它繼續暗中觀察著,見那人站在房門前毫無猶豫地便推門進來了,不像小賊。他雪白的衣袖掃過桌角時,它還以為他想喝杯茶呢,結果他隻是俯身彎了腰,探了探少女的額頭。
有些燙,她發燒了。沉畔攏了攏她額間的碎發,收回了手,注意到她腰間的綁帶處已經有些許血絲滲了出來。額間細密的汗還掛在那裏,看來是睡沉了。
他輕輕捏住她的手腕,斷了脈,喃喃自語:“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倔強呢,受了傷也不肯說。”
這裏又沒有旁人,他這話純粹是自言自語吧,鯰魚想著。不過,這位飛鴻宮大師兄,平時跟臭丫頭交集也不多,怎麼會選在沒人的時候偷偷來看她呢。難道,他一早便對她十分在意?
他蹲下去,手輕輕放在她受傷的位置,運功發力,將法力源源不斷注入到她的體內。而此舉在鯰魚看來也是十分不解,他要救她,為何要趁著她熟睡再來呢?難道想做好事不留名?
“師父,”少女的睫毛頻繁閃動著,似是陷入了夢魘:“我一定不會失敗,一定不會……”
沉畔微怔,臉上一閃而過的憎惡,隨後收回了法力。他凝視著她安靜的睡顏,好一會兒才心滿意足,轉身離去。
這個人的一舉一動,八成是看上這個臭丫頭了吧。可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明明之前毫無察覺啊。鯰魚想破腦袋也沒想明白,交集不多的二人,到底是何時擦出了火花。
待沉畔走遠以後,它才從茶壺裏爬了出來,跳回到床邊。再看時,謝晉腹部的傷和血跡都消失了。這可真是太神奇了,要知道她現在隻是一個凡人啊,又受了那樣重的傷。它之前都怕她熬不過去,沒想到一個金丹期的弟子居然可以用法力給她療傷。凡人,果然不能小覷。
“咳咳,”謝晉醒轉過來。除了喉部有些幹癢不怎麼舒服以外,腹部的劇痛已經完全消失了。她的精神好多了,如今正是餓醒的,倚著窗爬了起來,順手推開了窗頁,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將夜,明月高懸於空中。她呆呆地望著,不免發出一聲感歎:“咦?”
“你醒啦?”鯰魚攀上了她的肩頭,小聲提醒道:“你可真是嗜睡,足足四個時辰,那夥兒人估計飯都吃完了,正在回來的路上。”
“血月怎麼還在?”謝晉不解。妖不是已經除了嗎?這血月怎麼還散不了了。
“除了這個,你還覺得哪裏異樣嗎?”鯰魚瞪著她。
腹部沒那麼疼了。她摸了摸肚子,驚訝地感覺到簡直是一點都不疼了,仿佛沒有受過傷一樣。怎麼會睡了一覺就好了呢。
“在你昏迷的時候,有人來看過你。你猜會是誰?”見她終於有所察覺,鯰魚也不瞞她了。
謝晉又把窗頁合上了,下了床,坐在桌邊,端起茶壺倒了一杯水,送到嘴邊了,才聞到這水味道怪怪的。她又放下了,斜眼看著鯰魚:“你就眼睜睜看著我喝你的洗澡水啊?”
“嘿嘿嘿。”鯰魚捂住僅剩的一根須子,賊笑道:“一壺茶水嘛,小事,小事。你真的不想知道是誰治好了你的傷?”
“反正不是你。”謝晉趴在桌上,看著桌麵上,用手指蘸著茶壺底留下的淺淺水漬,在桌子上勾勾畫畫。
“我說你這女人真無趣啊。”鯰魚也跳到了桌上,重新鑽回茶壺裏洗了個澡。它的聲音隔著淺淺的茶壺口,傳了出來:“看你處世畏畏縮縮的樣子,就知道你閱曆尚淺,成仙的時候或許隻是個偶然,因而資曆不高,也沒有修為大成。我不相信你的塵緣斷的幹淨,一點也不沾染。”
“斷的幹淨如何,斷的不幹淨又如何?師父說過,隻要心定,就生不出心魔。”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一個妖辯論這些問題,但如果任由它曲解,她心裏會不舒服。
“你以為成了仙的人,就不會有心魔了?嗬,年輕人,你早晚會經曆那一天的,人生的分岔路還在前麵等著你呢。我也不跟你賣關子了,剛剛來找你的是個穿白衣服的,他趁著所有人不在,偷,偷,來,的。”它故意把這幾個字說得很重,意在引起她的注意。
白衣服……謝晉腦海中浮現出那個身影。但她不相信會是他,於是立馬又否決了:“你說沉畔?我不信。”
“切,我騙你有用嗎?那你說不是他,還有誰能治好你的傷?”
還有誰,謝晉沉默了。她來凡界日子尚淺,跟這些人的交往也都沒有過深。之前她一直隱瞞傷勢,沉畔又是如何知道她受傷的呢。可若不是他,她的確也想不到第二個人了。難道他真的在她熟睡的時候來過?
“他深情款款地看著你的模樣,可不像隻認識了幾天啊。”鯰魚嘖嘖稱奇:“你說,你如今奪舍的這個凡人,長得五大三粗的,根本也不符合凡人對於女子的白幼瘦的審美偏好,他到底看上你什麼了?”
“瞎胡說什麼?”謝晉被它激怒了,捂住茶壺嘴不讓它出來,威脅道:“再陰陽怪氣,我就去把你燉了補身體!”
“我可沒瞎說!臭丫頭!他還說了句話哩,被我聽見了。他說,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倔強,受了傷也不肯說。嘖嘖嘖,真是肉麻死了。”
記憶深處,仿佛有什麼在悄然蘇醒。她感覺眼前似乎出現了一道光,而那個人就站在光源的終點朝她揮著手。“他真的這麼說?”她有些難以置信。
鯰魚頂開了茶壺蓋,從裏麵跳了出來,吐了一口茶葉在桌上:“信不信由你。”
前世與沉畔相識,這件事整個世上隻剩她自己知道。因為沉畔是要不停遭遇輪回的凡人,他根本不會記得前世之事。可他為什麼又會這麼說呢。以謝家千金之軀跟他相識不過短短兩個月,他們之間交集甚少,緣何他會來救自己呢。
難道他對前世之事還有些許印象?不,不可能。她很快就否決了這個想法。沒有任何一個凡人可以帶著前世的記憶投胎轉世。
百年之前的種種如同走馬燈在她眼前浮現——他曾衣不解帶照顧久病發燒的她終於把她從鬼門關救了回來;他要上京考取功名,她曾徒步翻了兩座大山隻為給他送上一雙新納好的鞋;村子被妖魔屠戮,她為了給鄉親們報仇走上修仙之路,拜入馮虛宮門下,成為修仙弟子。從此,他們再也沒有見過。她飛升為仙後,對他之後去了哪裏是否成功考上又與何人結下姻親,都沒有再關注。
對她而言,前世他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她那時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對他芳心暗許是很正常的。後來倆人無果,也是正常的。她早就放下了,甚至在飛升以後的百餘年裏都不曾想起過這個人。要不是這次曆劫,看到那張陌生而又熟悉的臉,她還真是想不起來這段陳年舊事。
“怎麼?這是想起來他是你以前的情人了?”見她有些動容,鯰魚趁機問道。
“是舊相識沒錯。”謝晉大大方方承認道:“可是沒有你想的那麼齷齪。我跟他並無私情,若是有,恐怕我如今也早入輪回了,應該也不會見到他了。”
“所以我說你塵緣未盡,沒說錯吧?搞不好你這次來曆劫,就有這關情劫。”
聽夠了它的冷嘲熱諷,謝晉抽出天書,打在它腦門上,冷麵道:“你那麼會算,算沒算過你會遇到我這個過不去的劫呢?”
“嘶!”伴隨著鯰魚痛苦地嚎叫,它的腦門上升起了一個紅棗大小的丘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