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舍己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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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瀑般的垂柳樹上,一隻鳴蟬突然飛到了少女的胸口處,差點順著她的衣領遊走到裏麵。她沒有睜眼,隨手一摸便抓住了那隻蟬,刺耳的啼叫聲頓時響徹耳膜。隨後,那蟬便被她丟到樹下荷塘裏,無聲無息掉進了水裏。
世界終於又恢複了安靜。她翻了個身,打算再睡一把回籠覺。
荷塘中,一叢魚群聚集了過來,紛紛開始爭搶那隻獵物。它們擠在一起,你爭我趕,就像看到了什麼稀罕的寶貝似的。一條顏色明顯異於其他錦鯉的魚越出了水麵,準確無誤地吞下了那枚被丟下去的鳴蟬。它打了個飽嗝兒,遊回到假山附近,尾巴一甩,借力攀上了石麵,對著樹上的少女喊道:“喂,你還打算睡到什麼時候?我看那個凡人快不行了,這幾天慕容府一連請了好幾個郎中都不頂用。咱們趕緊別等他了,收拾收拾上路吧。”
謝晉睜開一隻眼,斜睨著它:“著急離開這裏啊?可以啊,除非你告訴我怎麼救那個凡人。”
“切。”鯰魚故意吊她胃口:“我隻知道他應該是中了毒,可中了什麼毒我就不知道了,畢竟下毒的又不是我。”
“下毒的不是你,那是誰?”謝晉枕著胳膊,睜開了眼睛,看到頭頂的枝杈間一隻蜘蛛正在結網。
它用足從腹部勾出網絲,沿著某種既定的順序,一圈又一圈地織著,慢慢地形成了一個八卦的雛形。那一圈圈蛛網在陽光的映照下泛著亮晶晶的光,帶著新鮮而又生命力十足的能量。她想起了師父桃李仙人曾經說過修仙者跟蜘蛛差不多,每天要進行的工作枯燥乏味又重複,將妖魔變成自己的獵物收入囊中,寫滿了功德簿以後,便有機會羽化登仙。那個時候,她從未想到過有朝一日,自己會重新來這凡界走一遭,重新經曆這種前途未卜的日子。
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她決不能容許自己的曆練出什麼差池。
“是婠婠啊,那個卷發女。她來投奔我的時候,才隻有兩百年的修為,轉眼間,五十年過去了,幫了我不少忙。映月樓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在操持,她打理地井井有條,我從不過問的。”鯰魚的話將她的思緒又扯了回來。
“她是什麼妖?”謝晉也想起了當晚那個紅衣女子。事情結束以後,由於船爆炸了整個沉進了江底,他們默認所有女妖都死了。不過,既然也沒真正見到這些妖的屍骨,或許有幸存者也說不準。
“蜘蛛精嘍。”鯰魚在假山上趴得難受,又跳回了水中,大嘴一張一合吐了幾個泡泡。妖丹被取出以後,他的修為盡毀,跟一條普通的魚沒什麼兩樣,離開水麵才一會兒就缺氧的難受。
謝晉驀地睜大了眼睛,看著頭頂那隻馬上結完整張網的蜘蛛發愣。如果那個叫婠婠的女子是蜘蛛精的話,那她下的毒會不會是妖毒呢。凡人一旦感染上妖毒,絕對是致命的,普通的大夫肯定救不了。
想到這裏,她發現了問題所在,猛地坐了起來,戴好了頭上那個柳枝編成的花環,一躍,從樹上跳了下去。
荷塘邊,圍在水麵那群爭著搶知了的魚群頓時都散開了,
“還有那個老頭兒!告訴我,他又是什麼來路?”她走到岸邊,對著鯰魚問道。
鯰魚遊到了岸邊,從水麵上露出一張大嘴和僅剩的兩根須子,道:“那個醜家夥連妖都算不上,他隻是一隻魑,一個白天就需要躲起來隻敢在夜晚出現的家夥。他是跟著婠婠一起來的,我隻聽婠婠叫過他老六,其餘一概不知。”
“那你覺得婠婠跟老六死沒死?”
“這可不好說啊。”鯰魚賣起了關子:“大火是能燒死普通樹妖,蛛女狡猾多端應該不會坐以待斃,至於老六,實在是不好說呀。”
聽了他的話,謝晉拔腿就要走。
“喂,你又去哪兒?”鯰魚忙喊住了她:“不會是要回臨西江去找蛛女和老六的屍體吧?這都過去好幾天了,就算人沒死也早跑了。”
“我沒那麼閑。”謝晉從袖子裏掏出先前收走的那枚妖丹,故意在它眼前晃了晃,道:“隻是,你這種千年的妖肯定不怕蛛女的妖毒吧?如果我把你的妖丹給沉帆吃了,說不定能救他一命呢。”
鯰魚冷嗤了一聲,沒好氣道:“妖丹喂給凡人,你可真是暴殄天物!”
謝晉不理會它的抗議,反而越跑越快了。
她知道,妖丹當然不能直接喂給凡人,不然內中強大的妖血會直接將其妖化成新的妖。所以在喂給沉帆之前,必須要處理一下,將內中妖血除去,方可進行下一步。
處理妖血可得避開凡人的耳目,找個隱蔽點的地方偷偷做,她回去帶上了自己的包袱,悄悄出了慕容府。
要說如今的蜀郡,哪裏最偏僻少人,那肯定還得是他們之前去過的荒山墳堆那邊。雖然樹妖和鯰魚妖已除,但是百姓們還是處於恐慌之中,他們集體向官府請辭關閉了鎮上另一家風月場所。而荒山墳地那邊,也成了大家都不敢再逗留的禁地,除了白日還有幾戶人家在那邊下葬以外,到了晚上那邊簡直連野貓也瞧不見。
她背著包袱,獨自上了荒山。這次她沒有逗留在墳地那邊,而是直接爬到了山頂。正午時分,這裏陽氣最足,也能給她壯壯膽。
鯰魚的妖丹是紅色的,像個雞蛋那麼大,通體渾圓,色澤晶瑩,裏麵還遊著幾股血絲,看著跟個水晶球差不多。這顆水晶球摸起來滾燙無比,溫度顯示著它在脫離本體以後正急於尋找下一個宿主。這些血絲是鯰魚以心頭血每日供養所成,也是妖身上最為寶貴的東西,故而許多妖被取走妖丹便如釜底抽薪,再不能作惡了。
她隻是想把裏麵那幾滴妖血逼出來,而非要毀掉整顆妖丹,因而不能動用誅妖符。它的威力太大,可能會直接把珠子融了。她現在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就是以正壓邪,將自己的血衝入妖丹內,與內中妖血互溶,從而實現相抵。仙與妖難以共存,仙人的血遇到妖血也會發生反應,如此一來便可以淨化妖丹。
這一步沒什麼難度,隻不過……
要是尋常的血倒也罷了,壯士割腕沒什麼大不了的,可這次要用的偏偏是心頭血,謝晉感覺自己還沒割就開始頭暈了。她拿著匕首在胸前反複比量了幾下,始終下不去那個狠手。心頭血啊,一刀子紮到胸口,肯定很痛,要是不小心紮深了,直接血濺當場,這荒郊野嶺地她不就橫屍於此了嗎?這可不太妙啊。
她有些後悔了,想著要不還是算了吧。自私一點想,為了一個還不認識的凡人就賭上性命有點不太值當。這世上要死的人可太多了,如果人人都需要她救,她的血全部流幹,也救不了那麼多人。
即使不救沉帆,應該也不會影響她跟沉畔他們之間的關係吧?她胡思亂想起來。
這個時候,有沒有誰能告訴她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呢。眼前這個人救與不救到底會不會影響大局,會不會影響她積累功德,會不會影響她接下來的……
她懊惱地發現,在變成肉體凡胎以後,自己竟然開始貪生怕死了。
就在此時,山頂突然刮起了一陣莫名地邪風,一時之間飛沙走石乍起,迷得人眼睛睜不開。風把她放在地上的包袱給吹開了,符紙都卷上了天,與狂風卷在一起將她層層包圍住。天書從裏麵滾了出來,被風連連吹起了幾頁,停在了一處本來是空白頁的地方,上麵金光閃閃的大字晃得她眼疼。
那上麵清楚地寫著:見死不救,枉為仙人。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她愣在了那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道這可真是天意啊。這書還真是邪門,知道她在為什麼事苦惱,給的指點也恰到好處。救人,這麼簡單的兩個字,分量卻猶如千鈞。
她雖然還是有點擔憂,但既然是天書要她做的事,為了積累功德,她也忍了。
被包圍在符紙組成的陣中,她握緊了拿匕首的刀刃,扒開了自己的衣領,鋒利地刀尖兒對準了自己的胸口,閉上了眼。顫抖的手握著刀柄,一絲一絲刺入肌膚的同時,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感。那種感覺就好像以前吃桃子的時候,用刀削掉桃子的核一樣,汁水四濺的場景太殘忍了。
她也真是心大,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思想著吃桃子。疼痛逼得她眼角開始瘋狂飆淚,胸前被刀刺的地方,伴隨著一股酥麻的劇痛,開始淌血,她趕忙將符紙貼在了傷處,待血浸滿整張符紙以後,迅速用符紙包裹住了妖丹。一張,兩張,三張……足足包了五張,整顆珠子都被包的密不透風。那妖丹霎時顯出妖異的紅光來,隨後開始劇烈地冒起了濃煙,符紙燃燒了起來。
她沒想好要帶什麼藥物來,翻遍了整整一個包袱,也隻有一堆符紙而已。胸口這處不處理一下又不行,她不得不現畫了一道止血符貼在自己胸前,又將領口收好,草草地處理了一下。
待她完成這一切時,狂風已經不見了,隻剩掉落一地的符紙散在她四周。她再度撿起妖丹查看,那層包在外麵染著血的符紙已經燒沒了。她將妖丹舉起來,對著夕陽的餘暉望過去,在陽光的照射下,果然見內裏那幾縷血絲不見了。她成功了。
她舔了舔失了血色的嘴唇,擦了擦額上冒出來的汗,收拾好東西,又以極快地速度下山,返回了慕容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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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狂風驟起,大雨傾盆而落。對於蜀郡來說,這種天氣早就見怪不怪了,反倒是上午那陣豔陽高照的樣子挺具有迷惑性的,讓人差點忘了身處何地。大雨落在荷塘裏,驚起蛙聲一片,鯰魚反而興奮了起來,它在水裏到處搗亂,一會兒去騷擾一下蹲在荷葉上的青蛙,一會兒又去跟其他魚打架搶食物,攪得池塘不得安寧。
沉畔撐著紙傘,從東廂房一路趟在院中鵝卵石上的積水,走過來,下擺已是濕了大半。透過院落中半開的紙窗,他看見了伏在床前的姑娘疲憊地趴在那裏。沉蘇已經在這裏守了兩個晚上了,沉帆一日未醒她便一日不能放下心來。
他輕輕推開門進去,不巧還是吵醒了她。
“師兄,你怎麼來了?可是師父那邊有什麼新的指示?”沉蘇抬起頭看著他,眼下的烏青又多增了一分。
“我沒有跟師父說沉帆的事。我之前用傳音術說了我們在客棧遇到的那個星移宮弟子的事,師父要我們去餘杭把那柄劍交到星移宮,再回去。”沉畔走了過去,端起桌上那碗已經涼透了的藥,道:“師妹,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去把藥給師弟熱一下。”
“我不累。”沉蘇遲鈍地搖了搖頭,起身從他手裏接過藥碗:“還是我去吧。外頭的雨下得這麼大,今天大夫可能不會來了。還要勞煩你給師弟多輸一些真氣,護著他的心脈。”
沉畔點了點頭。
她走到了門前,不知想起來什麼,又停在了那裏,望著如簾一般的大雨,喃喃道:“師兄,如果師弟一直不醒,我們該怎麼辦?”
“不會的。”沉畔搖了搖頭,在看到了沉帆那張已經有些發黑的臉時還是心中猛地震顫了一下,語氣不那麼堅定了:“沉帆一定會醒的,他一定會沒事的。”
他將右手食指和無名指抵在他額間,聚精會神地給他體內灌輸真氣。也唯有這樣,才能保下他的命。
天空中炸響數道驚雷,更大的雨勢來了。雨水如散掉的珠子一般噼裏啪啦地掉落在地上,淅淅瀝瀝地掩蓋了蟬鳴及周遭鳥雀的啾鳴聲。府上的下人們全都小步跑了起來,趕緊躲避到了離自己最近的圍廊。一些來不及躲開的倒黴鬼,已經被淋了個透心涼,這裏麵就包括剛從山上回來的謝晉。
她雖是一路快走趕回來了,但還是沒有雨的速度快,半路上就被淋了個滿頭。待進府以後,又趕上了一波大的,整個人頓時想掉進了池子裏撈出來的一樣。她被淋不要緊,這包袱裏的天書可不能濕,這一路上她都把包袱護在懷裏,用自己來給它擋雨。
靴子裏全都灌滿了水,走起路來就像在踩水坑,她索性把靴子全都脫了,赤腳在地上走。一路上雖是被許多下人圍觀,見他們都露出詫異的神情,但她全都無視,還是先忙正事去了,直奔沉帆房間。
“沉大哥,你師弟有救了!”她興衝衝地跑到了房門前,推開了門。
“這是?”沉畔見她推門而進,還淋地像鬼似的,鞋也沒穿,頓時有片刻的失神:“謝姑娘,你沒有傘嗎?”
謝晉站在門外抹了把臉,把散落的頭發上的水擰了個幹淨,將靴子扔在了門口,赤足走了進去,從包袱裏掏出那枚得來不易的妖丹,遞了過去:“沉大哥,我想你的師弟可能是中了妖毒也說不準。這顆妖丹是當時收服鯰魚妖的時候我私藏的,本來沒以為能派上什麼用場。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給你師弟服下,他應該就會轉危為安了。”
沉畔半信半疑地看著她,眼神裏的疑惑大過猜疑。他現在對她簡直有一萬個問題想問,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自從她跟著他們離開雲來鎮以後,她表現出來的種種都異於一個千金小姐該有的樣子。她會畫符、見了妖物也不懼怕,跟普通的凡人實在不一樣。尤其是她如今拿出了鯰魚的妖丹,他更感到不可思議了。他原本以為這妖丹應該是在師弟沉焱那裏,不想卻是在她手裏。他接過那枚妖丹,拿在手裏仔細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問道:“謝姑娘,你說這個可以救我師弟,有什麼依據嗎?”
“我,我也說不上來。”她不小心跟他對視了,頓時又渾身不自在起來,抓耳撓腮地小動作不斷。“總之,你若是肯信我,便試試,不信我,那就算了。”
說實話,謝晉心裏也是犯嘀咕的。妖丹能救人,她隻聽師父提過這麼一句,但是真正能不能救人她也沒試過。沉帆現在就剩最後一口氣吊著了,死馬當活馬醫也該試試。
“我願意一試。”沉畔看著她,下定了決心。
他用手指撥開了沉帆的嘴唇,將妖丹給他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