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說他董聖卿幸運至極，小小禦史一路高升就罷了，二十歲那一年僅僅因為帝王的那一眼，他成了本朝第一位年少就位列三公之人。
    而這個旁人用半生還坐不了的大司馬之位，他前後隻用了二十餘日，但殊不知，這二十餘日裏，他經曆了什麼！
    “聖卿，你到底……惦念過朕嗎？”
    天下人都要頂禮膜拜的九五至尊快死了，但是他死之前竟然還是這一句話，問過這麼些遍，怎麼不死心？！
    “臣日後定當時時惦念，陛下安心去吧。”
    像這樣輕飄飄又好聽的話，他從來不吝嗇的，他是皇帝，在這個朝代擁有幾乎無所不能的權利，董賢雖然不是什麼聰明人，但也沒必要得罪他。
    隻不過，這位皇帝陛下有些過分了，不僅讓他從一個兢兢業業的大漢臣子，變成了靠容色侍人的佞幸。為了能讓他久居深宮，甚至連他的妻子，家人，都接進這人吃人的皇宮裏來。
    劉欣是天子，天子之命不可違，否則，就要你死。
    董賢一直在這種水深火熱之中掙紮著，掙紮著，仿佛永遠沒有盡頭的日日夜夜裏，他一步步被這深宮中的人與事感染。
    忽有一日，他發現這深宮中的人竟都是這樣，任人踐踏的宮女太監、有名無實的嬪妃怨婦，還有數不盡混吃等死的冗雜官吏。
    誰人不掙紮？誰人不悲哀？
    他們當中甚至有些人，竟在這掙紮重學會了去害人，去壓榨別人。不是為了擺脫自己的掙紮，僅僅是為了看別人痛苦，自己痛快。
    但是董賢覺得自己不該如此，可自己憑什麼要受這樣的委屈？還要累及妻兒老小？
    這一切都是那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害的，是他!
    天子又怎樣？還不是一樣死在床榻上？而且，拜天子所賜，如今他董賢的權力同樣也可以隻手遮天！
    董賢望了眼床上本來七尺有餘壯碩高大的身軀，現在因為一年來的臥床不起而變得消瘦蒼白。
    直到劉欣斷氣，他都一直站在床邊那個位置，側目看著，任由他的手微微抬起，抓住他半邊袖子，之後又虛弱的放下。
    “陛下？”他沒有害怕，沒有悲傷，就隻是確認一下，人到底走了沒……也好通傳到殿外，準備下葬。
    讓他背上男寵禍國罵名的人已經死了，發妻和母親也早已接回家裏去了，這下好了，一切都恢複如常，此後世間再無“董娘娘”，他還是那個年少舉孝廉的董聖卿。
    “司……司馬大人，陛下的靈柩今日便要送入陵寢了，您還是不出門嗎？”
    七日，大司馬在府閉門不出，世人皆傳陛下一去，司馬痛不欲生。甚至連府裏的奴才們看他的眼光，都好似看一個新守寡的遺孀。
    “自有送靈、守靈之人，幹我何事？”
    其實董賢這幾日過得逍遙，該聽曲兒聽曲兒，該看書看書，再沒有那股不可反抗的蠻力來強迫他做那些生不如死的事。
    隻不過人雖死了，卻遺患無窮似的，好似全天下都以為他董賢該趴在他那具未腐先臭的屍首上哭他個天昏地暗。或者直接棺材四角挑一個，一頭撞死在那才解恨似的。
    他之所以忍住沒去戲園子裏，就是怕再嚇死幾個京城裏以為他早就去殉葬的那些人。
    “小的參見大司馬。”禮部尚書向來殷勤，不過現在盛傳王莽得勢，董賢休矣的情形之下還能有這般作派，也實在是狗腿的緊。
    “何事啊？”故意展了展笑顏，他就是想讓人看看，他還沒哭死。
    “……”這般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再配上這絕美的容顏，倒是讓尚書愣神。“小的……小的今日前來，一則是請大司馬同去，商議陛下追諡。再則……也替史官問一問，工筆紀撰，陛下的死因……”
    “嗬，”董賢冷笑一聲，很是鄙夷。“就寫……陛下多年不知檢點，身體早已虧空，又因服食助興之藥過度，暴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