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離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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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被稱之為鬼鄔病的疫疾不知何時開始在這座城市蔓延。這種病傳播十分之快,傳染大致通過唾液、皮膚。得病者最初全身會起一些芝麻大小的紅點,不疼不癢。一周後才發作,紅點越來越多,連成大片的紅斑,皮膚開始潰爛,口不能言,繼而全身腐爛而死。其病因患者渾身腐肉外露若鬼,名之“鬼鄔病”。
很早之前,“鬼鄔病”初步展現它威力的時候,燕國高層就下令嚴肅以待,補貼銀兩讓臨近邊疆地區的人民搬遷,派遣欽差慰問邊關將士,嚴格把控流動人口。可是依舊沒有擋住它的腳步。付燃足不出戶,但也能感受到城裏逐漸淒迷的氣氛。除了那些因為特殊緣由死活不走的“釘子戶”,連同城主都跑了個幹淨。
藥堂的老大夫早在半個月前作了古,從此,當年繁華一時的衛城似乎已經被人拋棄,靜等著那剩餘的幾人倒下,然後這城也就順理成章漸漸的被遺忘在曆史中。
麵攤的老板娘依舊每天早上在路口擺攤,盡管已經沒有一個客人。她坐在那裏,向城門口方向望著什麼,等著什麼,並不抱什麼希望,卻仍怕錯過。兒子被她送走了,鄰居娘家也走了,隻有她還默默堅守,平靜的等著死神來臨。
付燃隔壁住的那位大哥也不走,有一次問他,那老實巴交的人意外的收起了平時憨厚的笑容,他說:“我祖祖輩輩都在這裏,祖上有訓,人與祖宅共存亡,這輩隻剩下我一人,怎麼能走呢?”付燃望著他那套比王老頭屋子還爛的單間,始終不理解其意義和行為價值,以及其祖上的腦回路。後來想到,這祖祖代代擠在這二十幾平米的地,竟也能延續這些時候,著實不易了。
當他又一次像往常一樣邁入鄰居家門的時候,發現那個跛腳的樸實漢子出乎意料的沒有辛勞的幹那些永遠幹不完的活計。強壯的漢子無力的躺在床上,胳膊上的皮肉已經開始腐爛。看到付燃進來,著急的啞聲說道:“別進來,別進來……”
付燃停留在門口,看著他,心裏有準備終有一天他會這樣,但在這一刻依舊不能等閑視之。
“門口有個盒子,是有人寄放在我爺爺那裏的,但是四十年都沒有來拿,我一直在等,如今可能沒有交還的機會,交給你了。那人名杜昆,西齊宜州人。”
付燃一看,腳邊果然有一個四四方方的包裹。他歎了口氣:“大哥放心吧,可能的話,一定帶到。”
古人實在是奇怪的很,四十年都沒來拿,那人要不是死了,就是東西不要了,何苦還在這等著?搞不懂,可是付燃還是出口許下了承諾。
跛腳漢子艱難的閉上了眼睛:“王老將你托付給我,可是我恐怕不能再照顧你了,將我同這屋子焚盡,你早些離開吧。”
付燃抿了抿嘴,他緊張的時候就習慣做這個動作。腿腳僵硬的向外走去,站定在門口。手指在空氣中打了個響指,一縷紅色的火苗就飛入了身後。他頭也不回的走,背後鄰居的祖宅已經身處火海,隨後雷聲轟隆,一場雨水灑落,隻餘灰燼。
撐起一把破傘,走在雨中,一直走,直到走到老板娘的麵攤。老板娘很幸運的還沒有染上疾病,麵色尚好,見付燃過來,煮了一碗可口的麵。
付燃吃著麵,心裏很奇怪,他在好奇如此的等待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情感,他現代的父母親人可是一直也在等他回歸?那些愛他的人是否還在企盼?是否也會有那麼一天,也有那麼一個人,讓他也在一直等待,心裏明知不會有結果,卻還在癡癡的守望哪怕一個信息,一個背影,或許是一個承諾,一顆真心,甘願為之墮落地獄,無它寧死。
他來自域外,是否也會染上疾病?是否到最後也會含著遺憾落寞死去?
將最後的湯汁都喝了個幹淨,他說:“沒有人知道你在等,活下去才有未來。”
老板娘看著他,詫異他一個小孩子也聽說了她的事,苦笑了一下,說:“不過是我自己不甘心罷了,我嫁給他的那晚,想著以後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他長得俊,對我也很好,大家都羨慕我。可後來他走了,就再也未回來。我知道他已經死了,他若不死定會有家書,可是什麼都沒有。我想過了解性命隨他而去,可是還有兒子放不下,那是他的骨肉。如今,都無所謂了,就這樣也好。”
付燃皺了皺眉:“也許他並沒有死呢?也許隻是走的遠些,或是遇到了什麼事情很長時間不能聯係。”
老板娘一頓,聲音低沉:“那我也等夠了……”
老板娘的低落隻有那麼一瞬,就又活潑了起來,“你個小孩子懂什麼,快些離城吧。王老頭走時咋也不帶上你?”
付燃在擦拭的一塵不染的桌子上留下兩個銅板。雨水停了,陽光重新綻放。他收了傘,吃飽喝足後往城外走去,路上不時能看到直接暴屍在陽光下的乞兒。
我的運氣真的不錯!
他心裏嘀咕,如果沒有一個王老頭出現,如果王老頭是一個壞人,他是不是也將化為一攤骨血?
冥冥中,或者說是第六感吧,他有一種很可笑的自信,覺得自己一定有神靈保護,磨難會有,但是肯定死不了。就像在玩一款真人版模擬網遊,一路打怪升級不亦樂乎,但是玩家會死嗎?當然會死,但那又如何!新手村滿血複活從頭再來,幾小時後又是一條好漢。
他現在就好像來到了一個遊戲的人生。
如今npc王老頭遠行,npc鄰居掛掉,npc老板娘完全不能提供幫助線索。在衛城線上升到二級以後,攻略來講,如今該出城四處逛逛打怪,積累經驗,等待新一波任務來臨。
可是,遊戲中被怪物打傷,人隻有精神上的痛,皮肉完好無損。這個遊戲裏,人會餓,會受傷,會真的流血,身邊死的也確實是一個生命,而不單單是一小段數據的改碼,痛,是真實且刻入心扉的。
付燃仿佛離開了另一個荒村,隻是現在他不再像當時那樣沒見識的哭爹喊娘,步伐平穩,他似乎入了戲,成了劇中所飾演的少年英雄。
城門大開,無人駐守。
再強的精兵,再堅硬的城牆也擋不住病毒細菌的侵蝕,燕國不得已放棄了邊疆,甚至臨近邊疆的大片城池,撤走所有的軍隊。反正南邊的商朝作為瘟疫的發源地已經遍地狼藉,哪裏還會有人力物力拓展版圖。
付燃一路向北,駕著自己的兩條腿,施展絕學“雲步”,以每小時四十公裏左右的速度前行,不比四個輪子的速度慢,避免了多餘情節,加快了故事進程,很快遇到了大批北行難民。長長的隊伍連綿不絕,付燃加入其中,在這隊伍中放緩了腳步,隨著人群前進。人群爬山他也爬山,人群渡河他也渡河,人群斷糧,他……自然也斷糧了。
貧瘠的土地甭說帶肉的野味,連不含脂肪的野菜也早早被人挖光。天氣越來越冷,付燃除了現代穿過來的薄衛衣,就剩王老頭贈的兩套打著補丁的短衫,都套一塊也頂不住刺骨的寒風。要不是他還有第二層的功力,早就屍僵在地裏了。但靠運轉功力取暖也不是長久之計,畢竟那頂多也就是另一種能量轉換,沒有輸入,哪裏來的輸出。
他盼望著好心的npc過來給他送衣服,結果是他想多了。他腆著臉去問同行的人借衣服,同行的人衣服雖比他的厚實,但也都凍的手腳發顫,嘴唇發紫,自己不夠穿,哪還有多餘的借他。去搶別人的吧,實在心中尚存一份善良與驕傲,幹不出那種事兒!
最後,他終於得到了一件破絮飛舞的棉衣,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別人害怕“鬼病”不敢穿,他可不忌諱。
利索的套上“新衣服”,隻暖了那麼幾小時,整個人又被凍透了。沒有東西吃,身上格外的冷。
到了內力耗盡,肌肉萎縮,餓的頭發昏的地步,他也有點慌了,跟著別人去挖已不多見的草根樹皮,刨著地裏的蟲子。
為了一隻稀罕的兔子,他從山坡上滾了下來。好不容易才到了底,途中石子磕的他滿臉是血。
腿大概是有點骨折,以一種奇特的角度扭曲著,疼的他齜牙咧嘴。
江湖上有句老話叫作:趁你病,要你命。
他隻趟了不到三分鍾,要命的人就來了。
血糊住了眼睛,看不清楚,但是耳朵還是好使的,幾個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他手指深深的卡在兔子身上,不顧兔子的掙紮生生扒開了它的皮。一股溫熱黏黏糊糊的液體溫暖了他的手,心卻涼到穀底。兔子安靜下來,一動不動。
付燃急急的將嘴湊上去,腥熱的血讓人作嘔。
“快看,那是什麼?”
“兔子,他在吃兔子。”
幾個人圍上來,去搶他的兔子。他一手扯著兔子不放,心裏知道保不住這隻兔子,隻是想在最後多喝幾口。
他躺在地上,鼻腔流血,渾身青紫。那幾人搶了他的兔子,臨走還踹了他幾腳,實在不夠意思。
遠處的移民隊伍還在不停的前進。不是沒有挨過打,隻是這次被打讓他委屈又憤恨。
憤恨的是誰呢?那批打他的人?算了吧,人之本性如此,都是一群可憐人。何必計較,降了自己的逼格!
恨社會政府?那更拉倒吧,有啥用啊,貪官汙吏都殺了還能咋地?況且,這是天災,在現代也很難辦何況是在古代。
恨,無根無萍。
這憋屈的不知要恨誰的難過讓付燃想要改變什麼,卻發現自己實在弱小的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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