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山上到處是奇花異木，想來也合情合理，這畢竟神龍居住的仙山，白若蘅找到不少珍貴的草藥，不知不覺，一個上午就過去了。回到洞府，見塌上空空如也，他心想，林霄真是個不安分的人，就這樣也還出去晃蕩。白若蘅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打水，生火，熬藥，又去河裏抓來兩尾鯉魚。日頭一點點升起，又一點點地降下去，林霄依然沒有回來。
    白若蘅這才開始覺得奇怪，靈傳之術他是不輕易使用的，隻跑到外麵去找，走了一大圈也不見一個人，突然，白若蘅感到指尖一陣灼熱，他輕輕抬手，手心裏浮起一道金光，是林霄給他傳的書。
    白若蘅微微皺眉，他們早有約定，若非特別重要的事情，也不會用仙術傳書，他打開了傳書，上麵卻隻有短短六個字：我走了，不必找。
    白若蘅揉了揉眼睛，卻不相信這上麵寫的東西。
    林霄獨自坐在一個水塘邊上，嘴裏咬著一根草葉，書傳了過去，如果說白若蘅的心被人捅了一刀，那麼這一刀也加倍地捅在了林霄的心裏，讓他痛得痙攣。林霄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情形，那夜他喝得伶仃大醉，突然在空蕩蕩的大街上看見一位白衣劍士，好一個翩翩公子啊！原來從第一眼開始，這個人的一切都吸引著林霄：他的身姿，他的風度，他的一切都很完美。
    可惜他們的關係從情敵開始，一路上他都以為白若蘅和自己在一起是不得已而為之，找到了如意，林霄隻想逃走，他害怕他討厭自己，憎惡自己，如今早已得知他吃醋的真實原因，林霄嘴角掛上了一絲甜蜜又苦澀的微笑。
    他帶他回家，在白府最高的屋頂吹著風，他想把他留在白家，卻始終找不到名分，林霄不知道若蘅是從什麼時候愛上他的，但林霄對他卻是驚鴻過眼。
    中毒咒，一覺醒來，白若蘅消失了，六年之約給他安排滿滿的功課，可謂用心良苦，可他隻恨他不辭而別，那六年，每一夜都在思念中度過，他想好了，再遇見，就算拴在褲腰帶上也不能讓他逃走。
    後來經曆了那麼多事情，他終於光明正大地帶他回家了，他以為從此兩人一起雲遊天下，做逍遙快活的道侶，他這輩子注定是他的，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會愛上除他之外的人，如今，也沒有。
    若蘅啊若蘅，今生你放棄過我兩次，第一次一走就是六年，第二次丟下我去和別人成親，那麼我也拋棄你一次，這一次，就是一生。林霄輕輕地撫摸著肩膀，上麵還有一道淺淺的，昨夜白若蘅留下的咬痕，昨夜，他們誰會想到那是今生最後一次呢？如果知道，他們都寧願死在那一刻吧！從今往後，若蘅還會夢見他，甚至夢見他和自己的前世翻雲覆雨，但是夢醒之時，一切皆是虛幻，四年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永遠也找不回來，永遠也再也抓不到。
    林霄的睫毛顫抖著，一滴淚水，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一隻手輕輕地放在林霄的肩頭：“青蛟，你這樣做是不是有點太狠心？”蘇道傑此時已經不叫他林霄了，他也不再是林霄，而是當年與淼音愛得刻骨銘心的青蛟。
    林霄搖搖頭：“人的一生很短，就算若蘅修了道，活到一百多歲也會死，下輩子再也不會記得我。”
    “你認為，他會甘心如此嗎？”
    “會的。”林霄點點頭，“就算不甘心也沒用，他雖然學了點鬼術，修了點仙道，終究隻是一個凡人而已，不可能找到這裏來。”
    蘇道傑深深地看著林霄：“青蛟還是青蛟，一千年了，不知道轉世多少輪，你的心還和以前一樣狠，對自己。”
    林霄搖頭苦笑：“我要是有別的辦法也不至於如此。”他真切地看著蘇道傑，“白虎君，當年你為何寧願犧牲自己的真神之體也要恢複我們的記憶？”在林霄心底裏，寧願這段記憶從來都沒有被恢複過，淼音斬惡龍，死了就死了，淼音若不記起以前的事情，就是年少屠龍的英雄穀主，一輩子都會過得很好，也永遠不會再墮入鬼道。但白虎君畢竟為兩人的記憶犧牲太多，也讓林霄深切地感激。
    蘇道傑幽幽地說：“因為我有愧，若不是我不明就裏地搗亂，你們也不至於落到那個地步，問世間情未，直教人生死相許，我希望你們可以重新開始，隻折騰了這麼多年，我也始終是個壞事的。”
    “當年和淼音在一起我總瞞著你，不知者不為過。”林霄說。
    蘇道傑站起身來：“我現在要送白公子回江城去了，明日再見。”說完，轉身而去。
    看著蘇道傑離去的背影，林霄突然感到一陣平靜，他相信若蘅會理解自己，一口吐出被自己嚼得稀巴爛的草葉，朝淼音走了過去，先前和蘇道傑無論如何作法，他的身體始終是半透明的，還好依然摸得到。
    淼音蹲在那裏，歪著頭，緊張兮兮地對林霄察言觀色，生怕他不高興，過了一會，囁喏道：“青蛟，你可想好了，日後若是後悔，可沒有回頭路。”
    林霄嘴一咧，笑了：“我怎麼會後悔？”
    紫綾羅能夠通過吹奏那把洞簫施展冥幻之術，無非就是將人推送到不同的時空，而她把淼音推送的是一個有去無回的暗黑時空，那個地方隻屬於不可超生的鬼魅，名曰地獄，雖然中途被蘇道傑打斷，但淼音已然在路上了，林霄要陪他下地獄，就要變成和他一樣的鬼。
    林霄捧起淼音的臉，吻住了他的唇，似乎要像當年那樣吸走他體內的鬼氣。
    可淼音別開了臉：“你為什麼選我？”
    林霄一怔，靈魂拷問。
    “你是可憐我嗎？是不是從一開始都是在可憐我？”鬼王的眼裏閃過一絲戾氣，林霄身上還殘存著白若蘅的氣味，肩頭那淡粉的咬痕泄露了昨天晚上他們幹了什麼。淼音嫉妒，但更多是不安，自卑。他不過是個鬼而已，那位才是出生高貴，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他為什麼要陪他下地獄？他一定更願意和他去過錦衣玉食的生活，或者雲遊天下逍遙快活。淼音在林霄臉上看到痛苦和失落，他選擇自己，大約不過是不忍心他一個人在暗黑的地獄孤寂地掙紮而已。
    可憐？林霄心想，準確地說應該是心疼。他對若蘅是仰慕和依賴，對淼音卻是憐惜和心疼，哪樣才是愛呢？兩樣都是，但他不知道如何跟著鬼靈說得清楚，若說他們是一人兩體，淼音也聽不進去。林霄隻好也顧不上屁股上的酸爽，慢慢地在淼音身邊坐下，握住他那半透明的手，半真誠半無賴地說：“我當然愛你，不愛你跟你下地獄，我有毛病？”
    “那你證明給我看。”
    證明？和你下地獄都不能證明，還有什麼能證明。林霄扭過頭，對他深深一吻。
    這算是證明了嗎？淼音的眼神有些迷離，林霄想，他這一千年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呢？人們非要送他下地獄？喉結上下一動，卻沒有問，也罷也罷，就算他再惡，林霄也下定決心了。
    淼音似乎看出了林霄的心思，低聲說：“青蛟，為逼靈珠現世，化為鬼王，能力巨大，我手上有很多人命。”
    “可我聽桃花穀的村民說過，你一人呆在黑龍山，雖然黑龍山邪魅叢生，但你極少下山，隻有當眾人討伐的時候，你為求自衛，才鬧的生靈塗炭。當年你舍身為鬼，或是一時衝動，後麵的事，是身不由己。”
    淼音想了想，說：“有段時間我在黑龍山呆膩了，便下山遊曆，做了一件有違天理的事情，這一千年裏，除開等你和自保，我便隻做過這麼一件事情，也不知道是對是錯，但隻這一件事情，讓我覺得自己是隨心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