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稀疏的雨籠罩城市，像位穿著芭蕾舞裙的曼妙女子，優美而朦朧，輕柔的踮起腳尖在水中旋轉，給城市蒙上一層薄紗。
    顧懷推了推眼鏡，掏出大把鑰匙辨認，在感覺手指要被凍掉之前，他終於打開屋門。
    街角不起眼的店鋪狹小但溫馨幹淨，顧懷甩幹雨傘上的水立在屋外，擦淨鞋底汙漬才合上門，哈一口熱氣暖著冰涼的指頭。淺黃色射燈照著不新不舊的壁紙裝潢，牆角立著的兩個木質櫃子裝滿書，而屋裏顯眼位置擺放了幾架立式鋼琴。
    大學畢業後他就開了這家店，幾年的努力還清所謂“不用花利息”的貸款，他才真正成為琴行的主人。這是顧懷的棲身之地，是他生活的全部。
    取出插在玻璃花瓶中的鴕羽撣子，顧懷專心打掃。時間流逝，視線幾次掃過鍾表，他慢慢心不在焉。一壺茶，喝了大半，一段譜，看到結尾，滋味如何或哼唱過的旋律他一概不記得。窗外天空仍舊泛白，雨水未停。當指針走到十點，聽小巧的布穀鳥報時的那刻他鬆了口氣，懸著的心最終放下，隻是說不出清到底是如釋重負還是失望透頂。
    落地櫥窗展示著海頓與莫紮特的作品集，顧懷注視著匆匆路過的行人笑了，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還有誰會喜愛他所喜愛、欣賞他所欣賞的？最後的堅持隻餘孤獨的蒼老，陳舊逝去，他所剩無幾的熱情也在消磨殆盡。
    年輕男子目光飄忽，直到手中的樂譜散了滿地才驚覺。俯身撿拾，顧懷不經意抬頭，看到個東張西望的身影。
    顧懷第一反應就是，這人肯定掉了錢包，不過不是掉在地上而是掉在天上。那稍顯稚氣的臉焦急慌張，因為四處走動，前額碎發被黑傘遮不住的雨滴打成一縷一縷，顧懷仿佛能看到睫毛上附著的細碎水漬，因為這人猛的眨了下後開始揉眼睛。顧懷輕笑，這模樣真的跟他家那隻貓剛洗完澡時擦臉的動作太像了，不過是一個優雅一個狼狽。
    那雙眼能再度視物時，與顧懷四目相接。顧懷有瞬間的慌，他瞄了眼哢噠作響的鍾表，一種預感翻湧著。
    果然，看清招牌那人走近顧懷的小店，輕敲幾聲後推門而入，可剛跨進一步又退出去，甩幹淨自己雨傘的水，輕輕的跟顧懷的傘並列放在一起。
    顧懷手指不經意間動了動，心提到嗓子眼又回到原處，他淡淡地笑了。
    “對不起，我遲到了。”
    門把係的鈴鐺再次響起，陌生的青年局促不安，打量著一塵不染的地板站在腳墊上不敢亂動。顧懷早已上前遞了紙巾，示意青年可以拽著他的手臂保持平衡。青年靦腆笑著，搖搖頭，蹲下小心擦拭鞋子。
    “來這裏坐。”
    顧懷翻轉打烊的木牌，重新燒了壺熱水，等待的空隙，視線時常在青年單薄的身上停留。深秋天氣涼，加上幾日連綿不斷的雨水，寒氣逼人，青年已最大幅度的控製著不讓自己凍到哆嗦，顧懷想了想，在杯子中加了兩勺蜂蜜。
    甜味令人心情愉悅，顧懷見青年嘴角有了上翹的弧度才打開話匣。
    “你。。。是來應聘的那個嗎？”
    “是，對不起，”青年有些緊張，放下杯子鞠躬，“我下早了一站，又迷路了。。。”
    顧懷示意青年繼續抱著杯子取暖，看到那雙手跟他的一樣漂亮，手指細長，骨節靈巧，紋理精致，是雙考究的工藝品。
    “沒事，我的店不出名，而且貌似有些學音樂的人並不看重時間。”
    本是一句想調侃的話，顧懷卻覺察青年麵色蒼白，眼中透著濃濃的失望。
    “對不起。。。”
    “不不，”是個敏感的人，顧懷連忙解釋著，“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這兒的位置的確不好找。那個，我不太會開玩笑，後麵那句當我沒說。”
    “對不起。”
    第四次道歉讓顧懷眯了眯眼，立馬換話題。
    “電話裏我沒有聽清，你叫？”
    “我姓鄔，單名一個烏。”
    “嗯？烏烏？”
    “對。。。額，也不是。”
    便簽留下了清秀的字體，顧懷感歎，字如其人啊。
    “這個姓氏倒是很少見。”
    青年咬著嘴唇沒有接話，空氣凝滯，顧懷咳了聲。
    “看模樣你年紀不大啊，我害怕被勞動局查出雇傭童工。”
    巴望著活躍氣氛卻更加尷尬，顧懷再次不合時宜的發揮他不會開玩笑的幽默感，青年漲紅了臉，默默找出身份證放在桌上。
    “唔，我。。。二十二了。”
    “剛畢業？”顧懷仔細端詳證件上的照片。
    “是的。”
    “跟誰學過調律？”
    “學校的老師傅。”
    “這麼說來，證書你是沒有的？”
    青年接觸到顧懷的目光，垂下頭。
    “沒有。”
    “沒關係，你還年輕。”顧懷翻開琴蓋，隨意觸碰著乳白色琴鍵，“聽音。”
    不出所料，青年聽覺相當敏銳。也是，擁有那樣一雙手，其他方麵又怎會平庸？顧懷釋然，他壓下心底小小的悸動，扭頭看看櫥窗裏的展示品提了一個要求。
    “給我彈首曲子。”
    鄔烏忐忑不安，最後一個音符早已落下許久，戴眼鏡的男人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靜靜望著臨街的櫥窗。他也望向櫥窗，那裏擺著他最熟悉的莫紮特，他曾詢問男子想聽哪首，他也不知道自己選的幻想曲是否合心意，但因為緊張而按錯的音，比曲中透出的哀傷更加令他難受。
    安靜等待了一刻鍾，鄔烏漸漸心灰意冷，鼓起勇氣準備告辭卻被身後傳來的撕紙聲嚇了一跳。
    “這裏早上九點開門，晚上七點半關門，中午咱們兩個交替吃飯。大門鑰匙我會立刻去配，明天你來上班時找我要。價目表在櫃台第二層抽屜裏，第三層是空的，你可以放你喜歡的東西。沒有實習期，工資好商量，我會滿足你的要求。調律方麵，眼下有幾架琴需要修整，倉庫離這裏不遠，拐個彎就到了，電子鎖，密碼31415926，工具的話倉庫有套新的，歸你了，上手之後你會發現業務有很多，按照調律數量我會給你提成，但必須保證質量，我不在乎時間隻希望精細。還有，不用強迫自己太累，聽明白了？”
    “啊？31415926？”
    鄔烏瞪著伸到眼前的紙回不過神，男人的字不輸他的，電話號碼上方的“顧懷”工整有力。
    “我比較懶，這樣好記。”
    鄔烏接過紙片認真收進衣兜：“那我明天一早。。。”
    “或許，”男人看著鄔烏的動作鏡片一閃，“你願意現在就上班？今天我算你全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