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已經還了30萬嗎？借了你20萬，還了30萬，連本帶利再怎麼算也已經夠了吧？”
    “嗬，下周三之前，再湊不夠錢，就等著給你兒子收屍吧。”
    女人掛斷電話，咬著牙道，“不行，向興，我們必須報警。”
    男人指間夾著支粗製濫造的香煙，果斷地搖頭，“不行，不能報警，報了警，他們會真的對小暖下手。”
    “你——”女人氣急，“那你說怎麼辦？我一直勸你不要借高利貸，你非要去……不行，我覺得還是得報警。”
    “不許！”男人突然站了起來，將手裏的煙狠狠拍在桌子上，“錢，我去想辦法借。”
    女人苦口婆心地繼續勸道，“你還真繼續借？向興我告訴你，這就是個無底洞！他們這就是敲詐勒索！你借多少錢交給他們都沒有用的！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報警！”
    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尖銳，刺得人耳膜生疼。
    “你個女人懂什麼？”
    小小的孩子背著大大的書包，在家門口站了許久，在屋內的爭吵一觸即發之時，他歎了口氣，走進屋子，“爸，媽，我回來了。”
    “這是考試卷子，三門100分，排第一。”
    小孩兒雲淡風輕地說著，把手裏的卷子遞給桌旁的兩人。
    男人沒說話，女人接過了小孩兒手裏的幾頁紙，“呀，我們暖暖真厲害。不愧是媽媽的寶貝。”
    小小的孩子默默打量著父母之間僵住的氣氛，沒話找話道，“餓了。”
    當他知道自己必須打破沉默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時，他就會說，餓了。
    女人聞言趕忙收斂好情緒，溫柔道，“想吃什麼，媽媽給你做。”
    “還吃什麼吃。”男人冷哼一聲，“少做點，我不想吃。”
    沒想到這句話又點燃了女人的火藥桶，“你以為你少吃這一頓能省下多少錢？”
    男人被揭穿，十分尷尬。
    又是小小的少年出言緩和了氛圍，“爸爸，要吃飯的。”
    男人默默看著自家孩子，半晌，突然站起來轉過身抹了把臉，“吃，多吃，吃飽了明天繼續出去掙錢！”
    孩子這麼懂事，做家長的卻不讓人省心……女人似乎也有點哽咽，一語不發轉身去了廚房。
    每天的爭吵似乎變成了日常，原本一派和諧的家，如今似乎變得岌岌可危。
    向暖走在放學的路上，父母把一切都瞞著他，然而他還是通過蛛絲馬跡發現了些什麼。
    大概就是，爸爸媽媽欠了人錢。小小的孩子還不懂什麼是生意，卻已經能猜到高利貸的意思。
    “向暖，你看前麵那幾個穿黑衣服的人，好酷啊！”身邊的同學興奮地指著路口的幾個打扮十分酷炫的黑衣男人，“黑社會！”
    小小的年紀，對“黑社會”有著莫名的憧憬。
    那幾人站在路口，左右張望著，目光主要流經的就是這些剛放學的小學生。
    他們的視線在向暖這群人身上停留許久，向暖直覺這幾人有問題，當機立斷與自己的小夥伴道別，“我有東西落在教室了，我回去取一下。”
    說完，小孩兒轉身就走。
    憑借出眾的聽力，向暖聽到了那些人趕過來的腳步聲。
    果然是衝我來的。
    小小的少年背著大大的書包，邁著小短腿飛奔起來。
    利用這片熟悉的地形，向暖溜進了一片家屬院。確認了那些人沒有追到這邊之後，小孩兒小心翼翼地摸出了院子。
    天色已經黑了，小小的巷子裏隔著好幾米才有一盞路燈。向暖心裏有點害怕——他獨獨怕黑。
    身邊經過一位騎自行車帶著女兒從補習班回家的父親，小姑娘坐在自行車的大橫梁上，被自己的父親護在懷裏。自行車經過一片不太平坦的地麵，小女孩兒顛得咯咯直笑。
    向暖把自己小小的身形隱藏在黑暗裏，鼻頭酸了酸，有點想哭。
    一路摸回家，天色已經完全漆黑。
    家裏的氛圍十分奇怪，已經戒煙很久的向興坐在小小的茶幾前，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把家裏熏得煙霧彌漫。
    向暖推開門，一不留神就被濃鬱的煙味嗆到，咳得停不下來。
    聽到向暖回來，男人才趕緊壓滅了煙，假裝若無其事道，“怎麼回來這麼晚？走，帶你去外麵吃飯。”
    向暖察覺家中肯定有問題。他背著書包站到向興麵前，“我媽呢？”
    男人目光躲閃，手裏拎著煙不知該往煙灰缸丟還是該往嘴裏塞。他不知所措地徒然張望了半天，回答道，“你媽晚點回來。”
    向暖狠狠盯著男人的眼睛，一字一頓，“我媽呢。”
    “你媽回老家了，過幾天回來。”男人背過身去，在沙發上翻找自己的外套，“走吧，吃飯去。”
    向暖不再說話，看上去像是信了，又像是沒信。
    但向興知道，自己家這小子那麼聰明，肯定過不了多久就能意識到現實。
    向暖知道，媽媽一定出事了。
    那天以後，那些平時壓根見不到的親戚們一個一個每天輪著來家裏。
    每當有親戚來的時候，向暖就會被向興關在臥室裏，不讓出來。
    小小的少年乖巧極了，也不鬧，就拿著自己的作業本坐在門背後寫作業，隔著房門靜靜聽著。
    這個十分早熟的孩子，從親戚們的隻言片語中，已經能夠確定，自己的母親，死了。
    可他沒有哭。
    或許是潛意識裏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或許是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意外事故。
    拿了保險公司一大筆賠償。
    向暖甚至還聽到，有人這麼說：
    “琳琳死得不虧，好歹讓你把家裏的債還上了。”
    少年氣得當場就想衝出去打人，然而他緊接著聽到的熟悉的男聲卻像一盆涼水當頭澆下，冷意從靈魂深處驟然迸出。
    “唉，日子難過，該還的還是沒還完……”
    他什麼意思？
    就算他沒有特別的意思，他怎麼能在外麵還如此自然地和那群人交流？
    需要他的時候，軟弱無能，然而在這些人麵前，卻老成持重，侃侃而談？
    這可真是個……好父親啊。
    小小的少年，胸中第一次湧起一股濃烈的恨意——對象是自己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