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明晃晃的手電筒光亮照破了漆黑的夜色。
    這片工廠雖然已經廢棄，卻仍雇傭了保安巡查。隻不過由於此處人跡罕至，保安總是偷懶罷了。
    白天剛出了那麼大的事，晚上保安可算不敢偷懶了，打著手電筒來巡視。
    亮黃色的光柱一閃一閃，一間屋子一間屋子轉著。
    江岑回頭看了眼，距這邊還有兩間屋子遠。
    走？
    還沒想好如何行動，就聽到少年壓低的聲音，“進來。”
    江岑於是果斷放棄思考，放輕腳步來到小朋友身邊，一起蹲著。
    向暖沒有抬頭，低聲絮叨著，“我媽去世早，我爸沒前途，從初中開始，我就一個人生活了。”
    “向小金是我上小學的時候，我媽還在的時候，買給我的。”
    “當時的家庭情況已經出了問題，再加上我本來就脾氣不好，在學校沒朋友，他們怕我出心理問題，所以找了隻狗陪我。”
    “學校的小孩，真是令人討厭。”少年聲音壓得極低。
    校園暴力——這是他十分排斥的回憶。
    “它陪了我快十年了。”向暖說著說著，自嘲地笑了笑，“比我爸和我媽陪我的時間都長。”
    “有煙嗎。”少年伸出手在江岑眼前晃了晃，沒等江岑搖頭，他就不耐煩地搖搖手指，“我看見你買了。”
    江岑搖頭。
    向暖手在空中架了半天，悶悶不樂地撇嘴收了回去。
    “你說我是不是真的點背，遇上我準沒好事。”少年垂著頭吐槽著，手裏拿了根不知從哪取來的小樹枝，在地麵上劃來劃去，“遇上的人也都是——”
    意識到身邊這位有可能被自己的地圖炮攻擊到，少年硬是把後半句吞了回去。偷偷瞥了眼江岑，卻又正好和江岑沉靜的視線對上。
    少年慌亂地移開視線，“有點晚了，餓了，回去吃飯。”
    “呀，腿麻了。”向暖扶著江岑的手臂，緩緩站起來。
    他話多得不正常，江岑卻很清楚，小家夥心裏已經壓抑到了極致，他迫切地需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以絮絮叨叨的方式拐彎抹角地釋放壓力。
    然而一時的緩解卻並非解決的好辦法，有可能導致未來某日的徹底崩潰。
    江岑很清楚那些理論，然而放在向暖身上，他卻慌亂地不知如何解決，隻能尚且做一個安靜的傾聽者。
    向暖活動了幾下發麻的腿，緩緩站起來。
    “走吧。”
    兩人正準備悄悄摸出去，隻見光柱一閃，巡查員來了。
    兩個人於是屏息凝神，靜靜縮在角落裏。
    身邊的少年靠得很近，呼吸很輕。他下午應當是洗過澡了，發梢傳來好聞的洗發水香味。
    “門怎麼又開了。”保安嘀嘀咕咕，滿臉嫌棄地伸出一根手指將庫房的門推著關起來。
    等等，他是來鎖門的——
    江岑還未出聲，向暖就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鼻尖傳來冷冽的氣息，冰涼的手指激得江岑瞬間一個激靈。
    緊接著，是淡淡的奶香。
    本該是這麼甜的小朋友，為什麼會遭遇這些。
    巡邏員很快鎖好了門，手電光芒一閃一閃地走遠了，向暖才放下手。
    他解釋道，“那個保安很煩，被他抓到了非得上綱上線再跑一趟局子不可。”
    江岑沉默以表示知道了，他的關注重點卻在別的地方，“把手給我。”
    少年麵頰爬上一絲紅暈，好在夜黑看不清。他強詞奪理道，“不就是冰了你一下……”
    隨即手邊傳來的溫度讓他很快閉上了嘴。半晌，少年悶悶出聲，“這邊鎖門了，等他走遠我帶你去翻窗。”
    估計著時間差不多了，向暖舉著手機拉著江岑，輕車熟路地從一摞紙箱子上爬上去，在堆積成山的紙箱後麵，有一扇小小的窗口。
    “這裏是給庫房值夜班的工人送飯的窗口，以前有根管道直接連到食堂。我小時候最喜歡沿著管道爬過來玩了。”向暖像隻小猴子一般爬上爬下，研究如何將這小窗戶打開。
    “窗戶離地麵有些高，外麵有個集裝箱，看準了往上跳，你等會兒跳的時候小心。”猴子很快打開了窗戶，一陣嗆人的塵土過後，他興奮地招手喊江岑，“快來快來。”
    江岑：“……”
    他竟然在這種時刻陪著這個小家夥在這裏翻窗子。
    “我先下去，你等我下去再翻。”
    向暖躍躍欲試，卻被江岑拉住帽子拽了回來。
    “我先去，你望風。”
    “哦。”小孩兒鼓著嘴應下，退到一側，讓江岑先翻。
    江岑掛在窗戶外，眯著眼睛瞧了半天，終於瞅準了一塊平坦的落腳點。這窗口確實很高，他十分小心地沿牆緩衝、而後動作熟練地來了個翻滾卸力。
    成功著陸後，江岑理了理衣服，仰頭看著小窗戶，“當心一點，這裏很高。”
    向暖夜盲，看不清地麵，隻隱約看到一個黑影站在地上。
    “穩了穩了，”少年熟練地從窗戶裏鑽出，雖然看不清楚，翻窗手感卻特好。他架在窗戶外麵，興衝衝對等候在底下的江岑道，“我仿佛找到了兒時的記憶！”
    緊接著，少年攀著窗沿跳下，“操”了一聲。
    倉庫外，窗口底下，為了防止熊孩子翻進去出不來，原本放著的集裝箱被扯了。
    向暖以為它還在，習慣性向“集裝箱”落腳——
    江岑在底下接著，小朋友撞進他懷裏，卸了大半力，可還是把腳給崴了。
    “操，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向暖情急之下，已經改掉許久的口癖又暴露出來。
    江岑看著他罵罵咧咧的樣子，又好笑又心疼，“能走嗎？”
    向暖想都沒想就撒開江岑的胳膊，“能啊。”
    剛放開一秒，第一步剛邁出去，“嘶——臥槽。”
    少年收回腳，齜牙咧嘴道，“沒事，我跳回去。”
    江岑無奈，轉身半蹲著，“得了吧你，上來。”
    向暖最終還是乖乖由江岑背著了。
    他很輕，輕得像個假人——醫學院模擬用的假人都比小家夥重。
    從這裏走回家，路不遠，江岑卻走得很慢。
    走著走著，頸側肩上傳來濕潤的感覺。
    小家夥一抽一抽，卻死死咬著嘴唇沒發出一點聲音。
    哭吧，哭吧，小家夥，你已經很堅強了。
    江岑看著前方的道路，步伐越來越堅定。
    不要再強行獨自承擔，接下來，讓我陪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