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到哪了？”
    “剛下車。”
    “我來接你。”
    “別來。”
    “想早點見到你嘛。”
    意識到自己方才語氣太過強硬，少年態度緩和卻仍然不容置疑道，“我還有事，晚點回去。”
    “哦~~~”江岑尾音拖得長長的，以表達自己的不愉快心情。他聽得出，小家夥是真的不想讓他來接，而且小家夥不想他追問。
    或許是有什麼事。
    能有什麼事呢？
    不管是什麼事……其實都沒必要瞞著他的呀。
    某個無賴躺倒在狹小屋子的沙發上，懷裏抱著毛茸茸、有些煩躁不安的狗子，喃喃自語道，“天有點陰啊，要下雨了？”
    向暖穿著黑色衛衣，他的所有衣服於他自己而言都顯得大了些——或許是因為他太瘦削？他衣服鬆鬆垮垮得掛在身上，背著個黑色的碩大雙肩包，表情陰鬱凶惡，在出租車司機略顯驚恐的眼神中掃碼付款，而後款步下車。
    麵前恢宏的大門，掛著瀟灑慷慨的“淩山公墓”四個大字。
    火車早晨八點到達A市，他直接從火車站打了車趕過來，此刻天色依然灰蒙蒙的，連帶著空氣中都沾染了些許哀愁的氣息。
    清明節啊。
    少年抬步來到墓園前的賣花小店裏，開店的是個總是眯眯眼的老爺子，頭發和胡子花白一片，算是墓園的管理員，開個花店賺點外快。
    見向暖進來，老爺子蹲在花盆前，眼角都不抬一下，仍然細細擦拭著麵前那株玫瑰花的葉子。
    “來了啊。”
    “嗯。”
    老爺子全神貫注地擦著花，“漲價了，三百五，自己拿。”
    向暖放了四張紙幣，從櫃台邊上抱起一束已經包好的藍色妖姬。
    他每年隻來一次，老爺子卻在他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記住他了。
    兩個人就像默契十足的老友，沒有過多交流，默默做著各自的工作。
    從花店出來的時候，天空中開始飄起細細密密的小雨。少年柔軟的發絲很快被雨水打濕，他抬首看了眼麵前長長的階梯，默然戴上衛衣的帽子。
    穿過一格又一格整齊栽著灌木的階梯，向暖輕車熟路來到一座墓前。他輕柔地將手中的花放在地上，沒有停留，轉身而去。
    身後，花瓣被越下越大的雨水打濕，透過鮮豔的藍色花瓣，能看到墓碑上刻著的名字：嚴馨。
    或許是由於時間還早、加上地理位置偏僻，墓園裏掃墓的人寥寥無幾。向暖下山的時候倒是迎麵遇上了一大群人，為首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左右手各牽著個小姑娘，後麵幾個戴著白花、穿得黑白肅穆。
    與那個黑衣、戴著帽子遮擋住臉頰的少年擦肩而過時，為首的中年男人似乎發現了什麼，微微側頭看去，卻隻看到少年倉皇而去的腳步。
    “咦，爸爸，姨姨那裏有花。”小一點的小姑娘伸手指向不遠處，“是姨姨最喜歡的花。”
    “嗯。”中年男人歎了口氣，“他來過了。”
    向暖拉了拉帽子，以更嚴實地躲藏進黑暗中，以掩飾自己寫滿暴戾的眼神。他手中的手機捏得死緊，上麵的信息更是如同丟進火藥桶裏的那一支火柴。
    【小暖，聽說你今天終於肯回來啦？】
    【小暖，我太想念你了，為了見你一麵，我可真是煞費苦心。】
    【小暖，你家狗居然還記得我，真乖。】
    接連幾條短信，由各不相同的怪異號碼發來。向暖第一反應是給江岑打電話，得到了“向小金在家”的答複之後，他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
    中午十二點和晚上七點是他與江岑一直以來默認的遛狗時間；馬上就到十二點了，要不要告訴江岑中午不要去遛狗了呢？
    不行不行，平白無故提這種要求，憑借江岑的直覺與思維，他一定能想到，是向暖這裏遇到了問題；
    從每天的電話中，向暖了解到江岑如今在公司正處於不上不下、半支持半反對的尷尬地位，最近要著手處理很多棘手問題……這種時候，還是不要打擾他的好。
    反正……先回家吧。
    向暖背著包，走了近半個小時，終於抵達山腳下最近的大巴車站。從這裏坐大巴回去，路程要花費近兩個小時，應當能趕在十二點之前。
    上了車，找了個角落坐下，少年仰頭靠著椅背，漸漸睡了過去。
    他是被一陣嘈雜聲驚醒的。
    大巴車上的乘客們，成群地圍在駕駛位旁，浩浩蕩蕩，七嘴八舌地質問著司機。
    “那我們都是要趕火車的，你這個不能趕路，我們火車耽誤了可怎麼辦哦？”
    “對啊，對啊，你得給我們個解決辦法！”
    司機十分不耐煩，“跟你們說了我已經聯係車站了，車站說會想辦法的。”
    “哦呦呦，那具體怎麼個解決辦法？我們後麵的行程沒辦法走了啊？”
    司機也來了火氣，“你在這兒跟我吵，我又不能把車修好！”
    車壞了？
    向暖收回視線，坐回自己的位置，一手握著手機，偏頭看向窗外。
    天氣好差。
    十一點半了。
    少年略一猶豫，終究還是撥通了江岑的電話。
    然而，聽筒裏卻一直傳來“嘟——嘟——”的忙音，許久，都沒有人接聽。
    心中的不安感瞬間爬升到頂峰，向暖緊接著又撥了兩回，依然是無人接聽。
    少年深呼吸幾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江岑的手機向來是24小時不關機、不靜音的，那麼，是他在忙什麼，導致沒空接電話？——不會，江岑即使再忙，也會掛斷電話後發來短信解釋；
    在洗澡所以沒聽到？——不會，這個時間點，江岑不可能洗澡；
    手機丟了？開會？還是……？
    少年越想越亂，他自欺欺人地想著，江岑那麼厲害，應當不可能被俞航給坑了吧？
    他不會有事的。
    正當少年思緒陷入混亂之時，一道短信提示音落入他的耳朵。
    是江岑嗎？解釋他為什麼沒接電話的？
    少年點開信息，心卻一點一點沉到穀底。
    來自一串亂碼般號碼的信息。
    【小暖，你家狗可真凶，和你一樣凶。】
    【小暖，我好想你，我忍不住現在就想見到你。】
    【小暖，來吧，來見我吧，我離你很近、很近。】
    【不要怕，這隻是第一輪~】
    隨信息，還附帶一張照片。
    向小金有氣無力、奄奄一息躺在落滿灰塵的地麵上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