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關於是否與小朋友在一起這件事，江岑是經過漫長而慎重的深思熟慮的。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遵從自己的內心。
    得到了江岑肯定的答複，某位小朋友先是不可置信地原地發了個呆，而後麵頰以肉眼可見的進度由白變粉再變紅。
    再最後，少年一把拍掉江岑的手，丟下句“我去睡覺了”，就抱著手機落荒而逃。
    怎麼看怎麼不像是告白成功之後的反應。
    不過的確是向暖會有的反應。
    江岑就這樣在沙發上又度過了一個平靜而愉快的夜晚。
    雖說睡得很晚，但他醒得挺早。
    隻不過某位小朋友比他醒得更早。
    廚房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門關著，隱約還有壓得極低的說話聲。
    江岑叼著牙刷像個無賴一樣蓬頭垢麵地拉開廚房門，隻見少年蜷縮著坐在一張矮矮的小椅子上，神情陰沉，正在和電話裏的人說著什麼。
    “我家的事，不勞煩您擔心。”
    見江岑推開門，少年條件反射得直接掛斷電話，把手機揣進口袋。
    動作像極了在課堂上玩手機發現班主任突然來了的學生。
    “早啊，小暖。”江岑含混不清地說著。
    “嗯。”向暖不耐煩地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起身繼續準備早飯。
    “怎麼啦？誰一大早招惹我家暖暖？”
    向暖白了他一眼，“你刷完牙再來說話，我聽不懂。”
    說完，少年又轉過頭氣哼哼地搗鼓他的鍋碗去了。
    江岑十分聽話地轉身去衛生間洗漱，身後向暖口袋裏的手機又鈴鈴響了起來。
    然而這次，向暖卻沒有接。少年動作粗魯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皺著眉頭看了看來電號碼，而後果斷調成靜音模式，把手機丟到桌子上，任它繼續自由而寂寞地顯示著“有人來電”。
    江岑洗漱完，又蹭到廚房裏來騷擾小朋友。他先是在水池邊玩了下水龍頭，而後注意到桌子上仍然不懈努力著、沒有下崗的手機。
    “陌生來電……不接？”
    “……不接。”向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改口道，“你幫我接了吧，接通放在那裏就行，不用聽他說，也不用回話。”
    什麼情況？江岑頂著滿腦袋問號，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裏傳出粗獷而帶著口音的男聲，嗓門之大像是開了免提，張口就是噼裏啪啦的一串，“好你個向暖，還學會掛長輩電話了是伐？你爸白養你這麼多年！你個白眼狼！我們老向家沒有你這樣的孩子！你媽不教你，我們來教你！祝福短信也不給我們發，拜年電話也不打，向興怎麼養出來你這麼個不孝子！”
    隨著這中年男人的每一聲質問，背景傳來叫好聲與起哄聲。似乎能讓人直接看到，電話另一頭，由於過年而湊到一起的一大家子，圍坐在客廳裏，以電話指責向暖為他們過年的第一娛樂項目。
    “這是第二輪了。”向暖做了個口型，見怪不怪地繼續揉麵。
    江岑有些同情地看著少年。
    向暖家裏有些奇葩親戚，江岑是知道的；然而究竟有多奇葩，江岑還從未見過。
    如今，可算是親身體驗了一回。
    從初一開始，本應該是和諧喜悅的新年時期，卻每天都時不時有幾個電話打來。
    並不是祝“新年快樂”的，而是拐彎抹角指責向暖的。
    甚至有些不知分寸的中年人，將向暖已然過世許久的母親拉出來作引子。
    “你媽要是還活著，看著她兒子變成現在這樣，估計得被活活氣死！”
    這時，總是把手機丟在一旁不聽也不說話的向暖，就會拎起手機噠噠懟人一頓。
    “我媽去世那麼多年了再提也沒什麼意思，倒不如勸您說話當心點，別自己遭雷劈還連累您年邁的母親。”
    再於是，被懟的親戚就更生氣了，“你你你，你說的是人話嗎？你這個畜牲！”
    比起電話那頭的氣急敗壞，向暖倒是毫無壓力，說完了自己想說的，就又把手機丟到一旁，任由不知名親戚繼續叨叨。
    “他們打電話過來就是罵我，問原因又不說，問是不是出事了也不講。”向暖掛斷電話之後解釋著，“我給我爸打電話，他說一切正常。”
    江岑安撫性地輕輕摸摸小孩兒的腦袋。
    小家夥原本的好心情這幾天硬是被那群親戚攪和得徹底爆炸。
    江岑這幾天十分清閑，除了常規性去醫院探視江戚嚴、常規性處理公司日常事務以外，就是騷擾小朋友、騷擾小朋友和騷擾小朋友。
    然而小朋友心情不好，這就直接影響到江岑的心情；
    在又一通聞所未聞的全新人聲打完電話之後，小朋友悶悶不樂地坐在鋼琴前，彈得十分用力，琴鍵砸得哐哐響。
    江岑縮在臥室裏，偷偷撥通了向陽的電話。
    她專門找人溝通，安排了離家近的醫院實習，這樣也就能回家過年了。因此，江岑推測她是知情人。
    向陽的聲音慵懶而清淡，她貌似還沒起床，聲音悶悶的，“怎麼了江大少。”
    然而江岑還沒開口，她就猜到了，“……向暖嗎？”
    “嗯，”江岑深知與向陽交流需要直截了當，於是也就開門見山，“最近很多親戚給小暖打來騷擾電話。”
    他也是抱著替小家夥鳴不平的想法，張口就直接定性為“騷擾電話”。
    向陽明顯對此知情，她十分頭痛，說話聲音也低了許多，“我知道。讓他們別打了他們非要打……”
    說著，她自言自語地吐槽著，“被人家的事，他們非要摻和。無聊。”
    “所以，小暖家裏有事？”
    “他爸肺炎住院了，沒人管，除夕一個人在鎮中心醫院過的。向暖不願意回來照顧，他們看不慣，所以正義感爆棚非要教導他改邪歸正。他們也不想想，他們嘴臭能臭得過向暖？”向陽說話語氣不似平時嚴謹，而是帶著吊兒郎當的態度，很明顯她對向暖不滿，對那群親戚的做法也有不滿。
    正義感爆棚？
    教導向暖改邪歸正？
    不告訴向暖事實，劈頭蓋臉均是臭罵，將向暖忍無可忍的反擊收集作證據以證明他的確“無可救藥”？
    還真是一群好親戚。
    江岑嘴角勾起嘲諷的笑意，和向陽交談的語氣卻讓她聽不出一點異樣，“向暖對他爸爸的病不知情。你……提醒他一下。”
    “哦，我也猜到他不知道。”向陽窩在被子裏翻了個身，“既然你開口了，那我就勉為其難告訴他一下吧。”
    “麻煩了。”
    向陽回到家之後就開始放飛自我，說話的語氣聽起來也舒服了很多。她隨口抱怨著，“說是麻煩我，倒不如說更麻煩的是你。江大少，以前我可沒見你這麼好心過。”
    “是嗎。”江岑坐在椅子上舒展了四肢，“我一直是個樂於助人的人啊。”
    “……”向陽對他的自吹自擂毫不感冒，沉吟幾秒，她語氣嚴肅道，“你對我表弟有意思吧？”
    在向陽這樣的聰明人麵前，江岑沒想過隱瞞，也知道“喜歡”這種東西是瞞不住的，“對啊。”
    “……呸，禽獸。……照顧好那熊孩子。”
    啪，向陽掛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