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醫院的環境過於壓抑，消毒水的氣味和各種人身上的氣味混雜在一起，似乎連空氣都渾濁了許多。
    沉悶，喘不上氣。
    正當向暖低著頭、垂著眼眸，試圖將自己與房間那端的悲痛世界隔絕時，江岑的聲音給他帶來一道曙光。
    “暖暖，來這邊。”
    江岑熟門熟路地一邊向路人說著“抱歉”一邊從人群中擠過來，牽過小孩兒就折身向某個角落走去，“專門有輸液室的。我之前沒來過，還以為要在這裏輸液呢。”
    向暖沒說話，靜靜地跟在江岑身後。
    拐角處看似是條死路，沒想到最裏麵還藏著個小小的出口。從這一出口出去，人立刻減少好幾倍，喧鬧的聲音也隔絕開來。
    到了輸液室門前，人又多了起來，但相比留觀室而言，已經稱得上人跡罕至，環境也比留觀室要好得多。
    “怎麼了？”江岑看向暖神態懨懨，伸手探了探小孩兒額頭，“哪裏不舒服？”
    “沒事。”向暖甩甩頭擺脫了江岑的手，肩膀一聳，抬步走進輸液室。
    江岑無奈一笑，緊跟其上。
    “喲，這就你表弟啊。”一個正端著托盤向護士站走去的年輕護士迎麵而來，遇見兩人，嬌俏一笑，“我去喊護士長給表弟打針？”
    在向暖冷漠的眼神中，江岑笑著打趣那個小護士，“得了吧，護士長早下班了。半夜喊她，你不怕她下個月全給你排夜班啊？”
    “下個月你是不是要來實習了？那你陪我值夜班啊~”
    “想得美，你看徐老師敢不敢給實習生排夜班。”
    “一般的實習生肯定不行，但你江岑不一般呀！”
    江岑人緣極好，他長得好看，腦子又好使，認人認得很快，來急診見習過幾次，搭訕過他的護士都已經被他記住了。
    而他身邊，小孩兒的腦袋卻越埋越低。
    接觸得越多，他越發覺得自己和江岑之間有如天塹的鴻溝。
    隻能仰視，不可觸及。
    “別叨叨了，等下帶個體溫計過來。”
    “遵命，江主任。”小護士像模像樣地蹲身行了個禮，樂嗬嗬地走了。
    夜班能遇到帥哥，就是賺到了。
    更何況一遇遇倆！
    等下要記得和那個小帥哥拍張合照，回去好好饞一饞寢室幾個本月沒夜班的姐妹！
    “乖，在這兒坐著等等。”江岑看著小孩兒越向裏走越是局促不安的神態，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了，“我一直在。”
    “哦，我沒事。”向暖心裏酸澀苦悶，然而說起話來依然冷得結冰。
    他天生是驕傲的，即使被人踩到了泥裏，他也能開出驕傲的花；他的驕傲不允許他低聲下氣地求取江岑的歡欣，他早就習慣了心口不一。
    “我來啦。”護士很快帶著小推車來到輸液室，“來核對一下信息，向暖，對吧？病曆號是XXXAAA，對吧？一袋乳酸一袋生理鹽水，要加溫器的，對吧？”
    她話是對江岑說的，因為江岑手裏拿著小孩兒的病曆信息；眼睛卻一直盯著向暖被烏發遮掩的雪白麵頰，“弟弟放心，姐姐技術很好的。”
    江岑把手裏的報告虛虛卷成紙筒，輕輕敲了敲護士腦袋，打斷了這位姑娘疑似開車的話語，“少來這套，別想荼毒祖國的花朵，幹活。”
    “哼，”護士動作熟練地拿出輸液器，由於手上戴了手套所以不能反擊江岑，於是一邊紮針一邊試圖用犀利的眼神秒殺江岑，“你這是對待前輩的態度嗎？”
    “看著點血管，別看我！”江岑用犀利的眼神懟回去，“紮疼了我家暖暖，我立刻把舉報電話打給護士長。”
    我家暖暖。
    向暖低著頭，自嘲地笑了笑。
    護士很快打完了針，調整了一下輸液速度，推著小推車就要離開，“江岑你盯著換水啊，有事兒按鈴……最好別按。記得把體溫計還我。”
    “嗯嗯嗯。”江岑揮手佯裝不耐煩地目送護士離開這間小小的輸液間，一回頭卻發現小孩兒腦袋靠在椅子扶手上，已經睡著了。
    少年身上披著江岑大了好幾個號的衣服，纖瘦的身軀微微蜷縮著，烏發，白麵，露出十分精致的五官。
    渾身的傷口都已經被處置妥當，雪白的紗布纏覆下，更添幾分病態的美感。
    “累了吧，”江岑搬過方凳坐在向暖頭側，抬手細細捋著少年的發絲，“辛苦了。”
    少年蝶翼般的睫毛輕顫，維持這個姿勢並不舒服，但他不想“醒過來”。
    不想單獨麵對江岑。
    一抹濕潤順著眼角流下，藏進黑發中，無人知曉。
    裝著裝著，不知過了多久，在江岑的輕喚聲中，少年有些發懵地悠然轉醒。
    “暖，液體掛完了，感覺怎麼樣？”
    手背上的針已經被拔掉，江岑正用一塊棉球幫他按著針口。
    “……”向暖扶著額頭坐起來，不料想動作牽扯到了身上的傷口，不自覺輕輕“嘶”了聲。
    傷口先前還不是很疼，稍稍休息之後，痛覺似乎明顯了好幾倍。
    “民警那邊我問過了，筆錄什麼時候都能做，明天後天白天都行，今晚也行，他們隨時有人值班。他們的意思是看你的時間。”
    江岑對待剛蘇醒的向暖的態度就像對待一塊易碎的水晶，連說話的聲音都是輕柔的，卻不知這樣帶著氣音說話的聲音像羽毛撩撥著剛睡醒的向暖的內心。
    少年清了清嗓子，沉聲道，“現在吧。”
    “不回家繼續睡了？”
    少年搖搖頭。
    他喜歡趁早把事情處理完。
    “好。”江岑猜到他會選擇直接去，已經叫好了司機，“車在門外，向小金在車上，我們陪你。”
    兩人在寒風中沿著長長的長廊走著，向暖拽著身上的衣服，側頭看著隻剩下一件單衣的江岑，“你會冷吧。”
    “不會啊，”江岑伸出手，“自帶暖寶寶。”
    向暖抬手碰了碰，果然，江岑的手是溫熱的，一如他的人。
    小孩兒這才安心了，裹緊了身上的衣服。
    “暖啊，我又要來老生常談了，”江岑笑了笑，“有的時候有些話憋在心裏會憋出問題來的。感激也好，反感也好，喜歡也好，都需要表達出來。”
    “並不是每個人都像喬之楠，能讀懂你每句話的言下之意。小暖，有些話，要說出來。”
    不知向暖聽進去多少，少年迎風而行，表情未變。
    夜風中，少年的聲音微不可聞，飄散在漫長的黑夜裏。
    “知道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