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陰沉的雨天，少年穿著鬆鬆垮垮的病號服，雙手抱著膝蓋坐在病床上，神色迷茫地朝窗外看去。
    哢噠一聲，門鎖輕響，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緩緩走來，在向暖床邊停下。
    向暖轉頭看去，來人口罩和帽子中間露出上挑的鳳眼，帶著一點妖豔的淚痣。
    他帶著詭異的笑容，步步靠近。
    少年瞳孔驟縮，倉皇之間想要向後撤，卻手腳無力，隻能原地掙紮。
    那人好整以暇站在床邊看著小孩兒原地折騰，眼中浮現出沉沉笑意。
    他帶著笑意一步步靠近，如同狩獵的蜘蛛在自己的網中靠近自己的獵物。
    這笑意落在少年眼裏，那麼嘲諷、那麼危險。
    那人伸手向少年衣襟抓去，在拉扯之間，少年身上的多處傷口再次崩裂，在一圈圈紗布上滲出鮮紅的血跡。他卻完全不顧及，手勁極大，將少年硬拖向自己身邊。
    俞航……俞航！
    “放鬆點，別那麼緊張，”徐醫生摘掉手套，隨手拉下口罩，對江岑道，“估計是軟組織挫傷，等下再拍個片子確認一下。”
    本想抬手拍拍這個膽小的男孩鼓勵他一下，然而看著他髒兮兮的衣服和頭發，已經脫掉手套的徐醫生又默默放下了手。
    “單子拿好，就在隔壁，門口排隊，不要插隊哦~”
    三兩句交代好了，江岑默默陪著小孩兒出去。
    田加還在長椅上坐著等叫號，見向暖出來，手上還拿著和自己同款的檢查單，費力地揮了揮手。
    “69號，69號”的呼聲緊接著響起，江岑低聲叮囑田加照顧照顧小孩兒，而後轉身進了診室。
    身後，向暖坐在椅子上，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角。
    又是這樣，隻有他自己。
    “你叫向暖呀？”田加看小孩兒情緒低落，於是沒話找話。
    “挺厲害的，小小年紀就敢和惡勢力作鬥爭。”田加嘿嘿笑了兩聲，“比我強多了。”
    向暖平複了一下呼吸，這才第一次認真打量身邊這位有點冒著傻氣的上班族程序員，“他們為什麼打你？”
    “哎，公司那點兒破事兒。”
    江岑不在，田加放鬆了很多，說話也流利了起來，“有個股東，他兒子想擠走我，我老板想保我，股東兒子氣不過又鬥不過老板，隻好把氣撒我身上。”
    “哎，有才華的人到哪都會被嫉妒。”田加自嘲地笑了笑。
    向暖也跟著笑了笑。他挺喜歡這個脾氣直爽的胖子。
    “那你接下來怎麼辦？他們會不會繼續找你麻煩？”
    “會吧。不過我已經決心要辭職了，換個地方找工作，”電子女聲開始叫號，田加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號，下一個就是，“我是靠本事吃飯的，總歸能找到好地方。”
    他倒是看得開，心態很好。
    向暖看著他，有個問題在嘴邊徘徊許久，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你好像很怕江岑？你之前認識他嗎？
    算了，江岑都要和自己一刀兩斷了，他關心這些做什麼。
    診室裏，隻有江岑與徐醫生兩個人，氛圍就輕鬆多了。
    “坐吧坐吧。”徐醫生在桌子後麵洗了個手，十分不講究地一邊甩手一邊回到座位上，“那孩子有點應激啊。”
    “嗯……”江岑也發現了，他初步估計還是和之前的案件有關，不過這個他沒打算告訴徐醫生。
    “有時間還是得看看心理醫生。”徐醫生隨口說著，半幹不濕的手直接在白大褂上抹了抹，“你哪兒被打了？”
    江岑側過頭指了指自己的後腦勺，心裏卻思索著徐醫生的前半句話。
    看心理醫生？他曾經也考慮過，後來忙著忙著就忘了。
    該把心理醫生提上日程了。
    不過小家夥肯定不願意去……自己又剛剛才和人劃清了界限，沒有立場帶他去……
    江岑有點頭疼。
    “喲，厲害了，這是拿什麼打的？”徐醫生半撐著桌子站起來，仔細瞧了瞧，“要不要也拍個片子看看？嘖，還有人敢打你？不知道你多能打？”
    “不拍了不拍了，浪費社會資源。”江岑估摸著自己沒大礙，於是果斷放棄排隊。
    “那你從後麵去隔壁治療室拿袋生理鹽水過來，我給你衝衝。”徐醫生開好了單子，交代江岑，“順便多拿幾卷紗布，再帶一盒手套，我這兒沒存貨了。”
    “嗯……”江岑十分鄙視徐老師指使“病人”跑腿的行徑，又不敢表現出來，乖乖去取了東西。
    “趴這兒吧，頭低一點。”徐老師一邊幫江岑衝洗，一邊感歎，“頭挺鐵啊小夥子。”
    剛好分診台的小護士來診室遞單子，聞言也湊上去看了看，笑道，“不愧是江少，院長前兩天還說你頭鐵不怕錘呢。”
    院長和江岑導師是一對好基友，導師傲嬌愛吹牛的脾性一點沒變，每次江岑的論文無論寫得好或不好，都會被導師狠錘一通，前幾天熬夜肝出來的自然也不例外，院長得知之後很是感慨。
    頭鐵不怕錘的學生，他也想要啊嗚嗚嗚。
    “我先回去啦。”小護士放下單子就蹦蹦跳跳從後麵繞路出去了。
    徐醫生動作很熟練，衝洗幹淨之後又瞧了瞧，“你這是上垃圾堆裏滾了一圈？沒外出血，有點淤血，不給你包了啊。按你描述腦震蕩跑不了了……晚上睡覺側著睡，別壓到了。”
    “還有，以後少打架聽見了沒，不來幫忙值班也就罷了，還給我增加工作量……我可不想在急診值班又看見你。”徐老師一臉嫌棄，“行了，你走吧。”
    “我可不想在急診值班。”江岑低聲嘀咕著，走出診室。
    田加和向暖都已經做完了檢查、拿到了藥，並且張叔已經打過招呼，幫三人付完了賬。
    江岑拿過檢查報告看了看，田加有輕微骨裂，向暖則是軟組織挫傷，沒有實質性損傷。
    心下稍安，江岑招呼兩人，“走吧。”
    垃圾堆遭人嫌三人組從急診大廳一路向外走，收獲白眼、捂鼻嫌棄無數。
    向暖垂著頭嗅了嗅，或許是已經適應了這種氣味，他並沒有感覺多臭……
    這對一個潔癖來說，簡直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