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四人互相攙扶著、連滾帶爬地從酒吧裏逃出去，嘴裏還不住地罵罵咧咧著。
    江岑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依舊保持著麵無表情的抱臂姿勢，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跳有多快。
    一半是驚異，一半是被對麵狂野粗俗的罵聲氣的。
    一瞬間仿佛童年陰影重現，隻不過騎在別人身上揍的是他的母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是他的父親。
    他早知道人有其複雜性，早知道向暖是個有故事的小孩兒，卻沒想到在陽光下動作優雅拉著小提琴的男孩兒會在深夜的酒吧裏肆無忌憚地宣泄著暴力。
    他到底……經曆了什麼啊……
    江岑輕輕搖搖頭，看向縮在柱子後不敢看自己的鴕鳥。
    這家夥還真是隻鴕鳥，方才還意氣風發呢，一轉眼又慫到自欺欺人。比起驚慌與責備，江岑心中浮現更多的是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心疼。
    而且聽那被揍的人的說法，似乎和當初的討債事件有關，那麼自然也和近日的誹謗事件有關了。
    既然被他撞上了，那隻好順勢管一管咯。
    法治時代還搞威脅恐嚇那一套，這群人必然是作威作福慣了，剛好為民除害。
    心中幾個念頭蹭蹭掃過，江岑手指飛快地拿出手機點了點，將幾人的圖片發送給一個一串英文亂碼的微信名，又迅速將手機裝回口袋，假裝無事發生。
    知道向暖在江岑麵前“迷弟”身份的胖老板在聽到江岑冷漠地問出“幹什麼呢”四個字時就已察覺不對，發現向暖畏畏縮縮的狀態時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怎麼能忽略小暖的這位學長是個文雅的讀書人的事實呢！讀書人向來不讚成用暴力解決問題啊！胖老板立即覺得不妙，眼神示意侍應生給幫著解釋解釋。
    侍應生慎重地點頭應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走上前去，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到教導主任·江岑慢悠悠踱著步來到向暖身前。
    他比向暖高足足一個頭不止，微微弓下腰側著頭才能看到垂著頭的小孩兒的表情。
    向暖隻覺得萬念俱灰。他覺得自己在江岑心裏的形象已經徹底崩塌，連帶著地基都已經碎掉、無法重建的那種。
    他家裏還放著那封信，灑脫有力的字跡寫著讓他好好學習，做個會發光的小太陽；他口袋裏還放著那張字條，上麵寫著不要彷徨，江岑會在他身後……
    小艾告訴過他，江岑作為家暴的受害者，最討厭的就是暴力。
    可是，一轉眼，他就當著江岑的麵表現出了自己最不受人喜歡的一麵。
    胖老板看著某個向來張揚跋扈的小孩兒從未有過的低眉順眼，心裏也是唏噓無比。他早看出小暖這孩子最喜歡那位“給自己提供了困難補助的大哥哥”，朝著大哥哥的方向努力那麼久，發展到後來終於變成了“特別好的學長”，成為了能夠觸及的存在，他們這些可以算是看著向暖長大的街坊都替他高興。
    可這還沒高興多久呢，就被人抓打架抓了個現行。
    還是特血腥特暴力那種打架。
    侍應生也覺得，這天是真倒黴。雖說確實經常能遇到見向暖長得好看就出言調戲的醉鬼，可那大多都是借著酒勢的，被向暖震懾一下也就完了；今天來的這四位更像找茬的，張口幾句話，句句踩雷點……向暖起初還和他們爭執了幾句，當時侍應生離得遠沒聽清，隻聽到向暖極不耐煩的“你們有完沒完”，再之後幾位說著說著，就突然動起手來了。
    江岑……他一定很失望吧。向暖耷拉著眼皮有氣無力地想著，如果江岑從此厭惡他，他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悄悄跟著他。
    空氣寂靜許久，眼前被陰影籠罩，緊接著頭頂傳來溫柔的觸感。
    “太晚了，先回家吧。”
    江岑想的是如何在安撫小孩兒的同時，不引人懷疑地尋找背後的大boss；向暖卻滿腦子想著江岑是不是生氣了……
    聽到江岑溫和的聲音，向暖不僅沒放下心來，反而更慌了。他怕的不是江岑對他一頓臭罵，而是怕江岑依然保持著一貫的溫和待他，心裏卻有了芥蒂，而後慢慢疏遠，直到最後再無交集。
    減少交集……這是向暖一直嚐試著做的，可他心裏很清楚，他做不到。
    如果由這種被動的方式做到了，他會難受死。
    果然還是個孩子啊……看著向暖明顯提心吊膽的表情，江岑浮躁的情緒稍稍平靜了些。
    “那個……”侍應生弱弱開口了，他還記得老板給自己布置的任務，要幫忙在江岑麵前洗刷向暖的冤情，可那位高大的帥哥看上去比他們還平靜，頓時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參合了。
    胖老板看著向暖從未有過的乖巧，心中長長歎了口氣。平時誰要是摸了那小子腦袋，非得被一巴掌糊牆上去。
    看樣子，這位特別好的學長好得非同尋常啊。
    但願他是真的特別好吧，畢竟小暖這也是第一次對人這麼上心，可別被騙了。
    不過在他第一印象看來，這位學長人還不錯。
    江岑的表現讓場上三人均是鬆了口氣。
    “行了行了別愣著了，快回去吧這麼晚了。”胖老板走上前來，一手搭著向暖一手搭著江岑，像個和事佬一樣。
    兩人並沒有鬧矛盾，“和事”自然毫不存在。江岑輕輕揪了下向暖亂糟糟的小辮子，他記得自己曾經有隨口說過向暖紮小辮子蠻好看的，好像正是從那以後，小孩兒就一直紮著小辮子了。
    “老板，損壞的東西估個價吧。”
    聽到江岑說這個，胖老板脫口而出，“不用不用，沒什麼損壞的……”而後仍是環視了一周，確認沒有任何物品損壞，才暗暗放下心來。這批桌椅可是花了大價錢專門定製的高質量桌椅，為的就是防止隔三差五打架把桌椅打壞，要是真壞了，他可得心疼好幾天錢。
    侍應生也清點完了桌椅，把它們一件一件擺回原來的位置，“沒壞沒壞，小暖很有分寸的。”
    “很有分寸？”江岑聞言，饒有興致地看著臉都快鑽進地裏的某個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