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天下棋局 010何至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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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南郡,薛懷是個風雅的商賈,文人墨客半詩會,曲水流觴,多半經他。
他腦子靈活,出手大方,手底下有夥計,更重要的是薛懷有雙慧眼。
說起來大祁輕商,薛懷古卻往今來頭一份兒。文人墨客,但凡舞文弄墨之人,提到薛懷,總免不了歎一句:“安之知我。”
薛懷評詩評畫評書,多獨到犀利,一語中的,無有不服。
南郡的郎君才子辦酒會,都會來與薛安之商議,一是托他操持,二是想他選地。
薛懷總能提出來別人想不到的地方,有時在水上中島,有時在懸崖之巔,有時在亂石之中,有時在洞穴之內。
是個頂風雅的人。
南郡災情稍平,那幾日不出門的貴族公子們就坐不住了,接連的帖子送到薛懷家裏,這拜帖來的多,隨著拜帖來的請帖更多。
薛懷揉著眉心,把桌案上一堆請帖交給展和:
“喏,把日子從前到後列出來,衝突的權衡之後劃掉一個利害小的,餘下的全排上。再和展由說說,今年的披風再厚一些。”
展和看著那疊高的請柬,心裏直罵那群酸唧唧的之乎者也,他家公子這般病弱,不懂體貼,淨招事端。
“公子,左右都是些不重要的讀書人,若不想去,推了就是,他們不敢與您為難。”
薛懷支著手臂,淺淡的眉微蹙,如玉的手指壓著眉心輕輕揉動,閉著眼睛輕聲說:
“南郡是我的根基,他日我奔赴建康,南郡便是後盾,切不可讓它垮掉。遞帖子的皆為世家兒郎,我不在南郡的時候,還要仰仗這些人護薛家安全。萬不可有一絲懈怠,如今我就要走上懸崖,便不該有一點失誤錯處。”
半晌,不見展和說話,薛懷撩起眼皮掃了他一眼,放下手笑了起來:
“何必苦著臉,不必擔心我的身子,事不成,我便不會倒。”
展和卻是驀的紅了眼睛,咬了咬牙,半晌憋出來一句話:
“公子,何至於此?!”
——
何至於此?
為了長阪坡上含恨而終的英雄骨,為了寇氏滿門的怨靈,為了大祁權力集中政治清明,為了萬世安太平……
為了未亡的國,為了已毀的家。
胸中熱血灼傷了肺腑,北國寒冰摧殘了身軀。
寇華已死,薛懷已廢。那就讓殘廢腐爛的身軀祭奠大祁的土地,供奉出一位醒世的新主。
如此,薛懷才好安息長眠。
——
臘月之前,薛懷空前忙了起來,請帖拜貼每日不停地遞上,有時薛懷一日能趕四個場子。
展和看紅了眼,心裏把那幫隻知托人玩樂的世家公子罵了個遍。
越往冬裏去公子的身體越難調理,宴樂一日一日,公子身上的披風越加越厚,終於在小寒時候病倒了。
久病的人大病之時不凶卻強而長,薑束來時,薛懷已經在混沌中躺了三日,他日冰涼的身體倒是有了些人的溫度。隻是這異常的體溫倒比他冷著的時候更讓人不舒服。
薑束在床邊呆坐一刻鍾不言不語,展和便識趣的合門退了。
直到身邊沒了旁人,薑束才抬了手,拂開薛懷臉側微亂的發絲,指腹有意無意的略過頷骨,沾上一些滑膩溫熱的觸感。
“還曾大言不慚說要陪我去建康,這才幾日,便成了這般模樣。”
“你這……藥罐子,也去得了建康?”
“這天下自有他人來謀,哪裏輪得上你這福薄的人來擔……自己尚且治不好,竟還敢未天下求藥,何來膽量?”
“薛懷不謀,誰人來謀?”床上的人不知何時半睜了眼,也許是過重的病氣讓他比往日瞧著柔和脆弱了許多,那冰冷的戒備也消了些,竟說了句胡話,“殿下來謀嗎?”
薑束一怔,不知是因睡著的人忽醒而怔,還是為那胡言亂語怔。
“薛懷已然藥石無醫,隻是這天下尚還有一線生機,薛懷……薛懷不忍。”
薑束猛地握住他垂放在床邊的手,薛懷入目的是他半瞌的眼睛和堅毅的下巴。
“薛安之,別逼我了。”他閉了閉眼,某種情緒通過手上的力道攥住薛懷的心,他說,“早就定了,那位置,誰人都能坐,偏偏輪不到我薑子放。”
——
院子裏的常青樹落了雪,翠色點了白珠,好看得緊。梅樹露了豔色,再過幾日便要熱鬧起來。
——“早就定了,那位置,誰人都能坐,偏偏輪不到我薑子放。”
——“我做不了你的藥。”
——“薛安之,你還要去建康嗎?”
“公子,窗口涼,病才好些,往火盆邊挪挪吧。”
薛懷放在暖爐上的手指動了動,瞧著園中那星星點點的丹紅。
“薑原啟程了吧。”
“如今已到建康了。”瞧他沒有動身的意思,展和心下微歎,隻得將火盆往這邊挪了些,“皇上那頭等著呢。”
“倒是我這幅身子不爭氣。”薛懷瞌目,“罷了,再過幾日剪幾支梅花放進屋子裏,今年怕是不能踏雪賞梅了。”
“喏。”展和踟躕片刻,又說,“公子,惠雜到南郡已有月餘,昨日又遞了拜貼。”
“不見。”
“那建康之行……”
“等著吧。”薛懷合上了眼睛,“該來的總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