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有時候其實分不清自己對於沈從清懷著什麼樣的感情。小時候對於父親的敬仰尊崇，稍年長些時情竇初開的幻想對象，再到現如今深刻入骨的生死相依。親情，愛情，哪裏能分的清清白白呢？
    千絲百縷的牽念和愛憐，萬般滋味混雜一通，隻有這顆心勃勃跳動，嚐試這甜的極致又苦的極致的人間愁緒。
    看著沈從清蒼白的側臉，沒了血色的淺淡薄唇，沈硯隻覺得胸膛裏跳動的物體牽連著身上神經各處，每每輕顫都要將他整個人置於極痛極痛的境界。
    “啊——”沈硯壓著喉嚨，麵上悲切，輕輕張著嘴，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扇子般的濃密睫毛下，是泛著淚意的通紅雙目。閃閃爍爍的，宛若下一刻就要落下淚來。
    他隻恨，恨自己的肆意妄為，若是自己當初沒有主動入了輪回，等待千年，是不是就能和沈從清有一個不一樣的結局？
    沈硯倚靠在沈從清冰冷僵硬的屍體旁邊，雙眼微合。
    魔界的天空依然陳舊，隻有兩三星子熠熠發光。
    第二天沈夕醒了過來。
    他躺在明顯不是地牢的地方，稍微有些愣怔。渾身還有些酸痛，但是已經沒有昨天那樣昏昏沉沉恨不得一睡至死的情況了。沈夕撩開身上的被子想要下床，卻發現床下根本就沒有鞋子。
    他看看外麵，聲音因為昨天的發熱有些嘶啞：“有人嗎？”
    外麵一陣寂靜。
    沈夕為難地摸摸鼓脹起來的小腹，等了一會，又喊到：“有人麼？”
    “有人嗎？”
    “喂？”
    沈夕開始焦躁起來，癟癟嘴，索性光著腳踩到地上，作勢要朝著門外走去。
    門突然被打開，走進來的黑衣男子麵色不虞，冰冷問道：“你要做什麼？”
    餘光瞥到沈夕踩在黑色地板上的瑩白小巧的腳趾，他微微愣了神，緩過神來看向沈夕的臉。
    沈夕也盯著這張十分熟悉的臉，因著腹中難以忽略的飽脹而皺眉，道：“我要小解。”
    沈硯沉默一瞬，竟讓沈夕有種他在羞愧的錯覺。沈硯長袖一揮，地上出現了一雙明顯比沈夕的腳大上許多的鞋子：“去吧。”
    看著地上的鞋子，沈夕挑挑眉沒有說什麼，他上前一步套上鞋子，耷拉著鞋跟便走了出去。忽然想到什麼回頭又問：“……在哪？”
    沈硯勉勉強強能聽出來他在說些什麼，有些好笑道：“出門左轉，唯一的一間房子便是了。”
    “唔，”沈夕應聲，鞋子在地上又是一陣越來越遠的耷拉聲，擦次擦次地叫沈硯心裏泛癢，像是羽毛尖撩騷心頭那塊癢肉似的。
    沈硯皺皺眉，感到有些不對勁。
    畢竟他不是什麼好心腸的人。昨日將那孩子接到這裏來就算了，今日在冰室裏聽見了他的喊聲竟然屁顛屁顛就來了，還不曾因為這孩子頤氣指使的態度而生氣，反而好聲好氣地回答那孩子的問題。
    若是他是以前的沈硯便罷了，少年心性影響之下可能會有一些慈悲心，便是好心救了所有人他都不驚訝。可偏偏是如今已經經曆的無數歲月的魔尊本人，往年裏殺人不過一揮手的功夫，雖談不上視人命如草芥，但也能達到眼睜睜看著人死在自己麵前的程度。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好心。
    想了想，他便將這件事扔到了一邊。回過神來走出了這間屋子，轉眼看見了回來的沈夕。
    他一人行走在魔宮黑色泛著光澤的地板上，身形消瘦，麵色蒼白。瑰麗的一張臉上有微微的紅暈，瀲灩生姿，麵若好女，著實是好看極了。
    他正朝著這邊走來，見了沈硯一愣，嘴角勾起，朝著這邊微微一笑。笑容燦爛，帶著討好的意味，直直讓沈硯心弦一顫，心中不知是苦還是甜。
    “魔尊大人……”沈夕朝著沈硯恭敬問候，兩隻眼睛亮晶晶的，沈硯見了，嘴角在他沒有察覺到的角落勾了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沈硯問。
    沈夕眼角好像帶著笑：“我是沈夕。”
    沈硯因為他的姓氏皺皺眉，繼而看了他一眼，哂然一笑：“你也姓沈麼……”
    沈夕眨眨眼，好奇的問：“您也？”
    沈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收斂了情緒，將心中百般想法都按捺到了心裏，隻吩咐沈夕道：“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的近侍了。這裏隻你我兩人沒有其他人，你負責為我打理一切雜物，其他的我不管。想修煉也好，想出去也罷，隨你如何。但總有一條，”沈硯突然拉著沈夕飛到了半空中，指著遠處恢弘龐大的一處華麗宮殿，道：“那裏，你不得踏入半步。”
    沈硯眼中依然平淡無波，唯有加深的血紅眸色能讓人知道他心緒的波動。他看向被自己拉到半空中的沈夕，見他沒有被他突然的動作嚇到，眼底閃過一絲暗芒，拽著沈夕衣服領子的手稍稍鬆了鬆，道：“安分守己，在這裏的日子便不會差，聽到了麼？”
    沈夕拽著勒著自己脖子的衣領，小臉因為缺氧而變得通紅，眼睛中含著水霧，乖乖點點頭。
    又是一陣鬥轉星移，沈夕方才發現自己被沈硯帶了下來。他猛地呼吸到了新鮮空氣，忙不迭咳嗽起來，眼中的水光越發晶瑩，好像在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似的。
    “咳咳咳……那……魔尊大人，您知道和我被關到同一間牢房裏的人在哪裏麼？”
    沈硯點頭，按了按眉心，道：“他和你一起被我帶來了。你跟著這股氣，便能找到他了。”說著他掌心裏揮出了一團黑氣，黑氣圍著沈夕轉了轉，又轉了回來，親昵地圍著沈硯尚未收回的指尖親吻，便又晃晃悠悠朝著另一方向飛去了。
    沈夕心裏擔心著荀嘉木的安危，草草朝著沈硯告了別，跟上了黑氣的腳步。
    見著那孩子越走越遠的腳步，沈硯的心裏不可阻擋地突然興起了一股惶恐不安。
    這感覺來勢洶洶，隻有短短一瞬，倏忽便從心頭沒了蹤跡。
    他轉身，身影一閃便回到了偌大的宮殿內。仍然按照先前的方法打開了冰室，他走下去，關了門，輕輕坐在了寒冰玉床之上。
    懷裏摟著冰涼的屍身，他的唇色也變得越發淺淡。閉眼又睜開，沈硯紅色的眸子深沉，露出了外麵沒有人見過的模樣。
    狠厲，戾氣橫生。
    若是沈夕見到這一幕，肯定會揉搓著手底下毛茸茸的係統，笑嘻嘻暗歎一句後生可畏，不愧是大陸至強魔尊大人。
    守著一具冰冷的屍體，沈硯低了頭，沒人看到他眼角一閃而過的晶瑩淚光。
    父親，阿硯好想你啊。
    等等我，將那十幾個害人的魔修殺了為你報仇，然後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作者閑話：

    呐，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