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六十二應是小兒無賴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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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量較瘦小的少年身上穿著灰色布衣,身上還沾了些泥土。如天鵝般的脖頸瑩白似玉,因為少年仰頭的動作而露出了流暢清晰的線條。
再往上是精致小巧的下巴,還有因為缺水而微微泛著白皮的雙唇。即使因為年歲略小而有著一點嬰兒肥,也給那孩子添加了許多嬌憨。
再等看到眼上纏著的黑布,他竟然奇異地生出了幾分惋惜。
不知道有如此相貌的孩子,該是有著怎麼鍾靈毓秀的一雙慧眼。
想到這裏,他趕忙搖搖頭,打斷了自己這莫名其妙的想法。
他低下頭,拿著已經輕了許多的水罐放到嘴邊,將水罐中剩餘的水喝了幾口,緩解了自己早就幹涸腫痛的喉嚨。
待想到這罐子是方才小孩喝過的,便是又一陣默默的臉紅。
水好甜啊。
他們兩人數著上方的人送饅頭的次數,就這麼又過了一天。
到了第二天,他們直接被魔修們喂了迷藥,在睡夢中被人運出了這個小小的地窖。
沈夕其實是清醒著的。但是他趴在扛著他的魔修的背上,平穩的像是在床上似的,也就不矯情地睡了過去。
————
魔界之巔。
層層黑色宮殿順著山勢延綿而上,一層一層的像是九天瓊瑤仙境中的宮闕,高聳入雲,遠遠感受起來都有一股極為濃重的威壓。
這股強大的威壓籠罩了整個山頭,無形之中宛若枷鎖,讓周遭來往的魔修們不敢高聲語,唯恐冒犯了宮殿主人。
但這片宮殿的主人其實早在千年前就失了音訊,於九州大陸之上徹底銷聲匿跡,唯獨留下了一個藏滿了寶藏的巨大宮殿,靜靜立在這片山上。
消息一出,在世的修者們誰不如癡若狂?
各種各樣的宗門一擁而上,修士們帶著平日裏舍不得消耗的法器靈寶,懷著激動顫抖的心蜂擁到了往日裏提一句都嫌髒了自己口的魔界。
雖然知道可能會有危險,但是誰能抗拒全大陸唯一渡劫期大能收集的珍奇異寶?
所以不僅僅是修道者,就連在魔尊統治之下的魔修中都湧現出不少的叛徒,和修道者們一齊參與到了對魔宮的探索中。
一波接著一波的人海,一次緊接著一次的殺戮。
死去的看著仿佛近在眼前的魔宮大門不得安息,活著的仍是糾纏在外圍無數的機關毒藥和龐大的魔氣中,懷著觸手可及的希望漸漸接近死亡。
足以致命的危險無處不在。可能是外圍設下的無數骷髏,可能是磅礴魔氣的鎮壓殺戮,也可能是腳步之下輕輕響動的一道機關。
甚至可能是前一秒托背相付的所謂師兄師弟。
全軍覆沒。
沒有人可以推開那扇咫尺之距的黑色大門。
也就是那一次冒犯,損失了整個大陸五分之一的修士。
魔修還好,大多數震懾於魔尊留下的餘威,隻有極少數參與到了這裏來。反而是向來以正道自居的修道者,占了絕大份比例,傷亡慘重。
經此一事,魔修在修道者心裏越發詭秘殘虐起來,正邪兩道勢不兩立,見了麵便是無問緣由的廝殺。即使近年來兩方關係不再是那麼劍拔弩張,也遠遠到不了可以坐下來談談心的地步。
而引發一切事情的導火索,魔界魔尊,也就成了眾人極為避諱的存在。但是,由於他銷聲匿跡的時間過於久遠,許多新晉的修士們漸漸開始懷疑起來魔尊的真實存在,以為百年千年前突然的正道衰落,是因為魔修的一次特殊詭計。
但是,魔界延綿千年之久的世家大族們卻清晰地知道,魔尊此人,不僅存在,還擁有著強大到可以覆滅這片大陸的可怕能力。
他們敬畏,推崇,甚至恐懼著他。
但隨著時間流逝,不斷有人發現,魔界修士們像是遭到了詛咒似的,在這一千年之中竟然極少有人到達大乘期,更不用提那可呼風喚雨的化神期了。
但是修道人士卻截然相反,千年裏人才輩出,雖和他們一樣缺少化神期,但是光大乘期的修士就有數十位,更不用說其中還有如今年僅兩百就步入大乘的道華仙尊,那可真真稱得上是天賦異稟,老天爺賞飯吃。
一代代魔修看著自己身處的魔界開始逐漸走了下坡路,見證著身為魔修越來越被人看不起的現實。但是不少魔修卻是親眼見證過千年前魔尊還在時,極致的榮耀和繁華,於是利益驅使下,便想出許多想法。
若是一朝獻舍魔尊,讓他重回於世,會如何?
有著這種想法的大多是魔界中的世家,其中以位於千炙之地的嫻家為最。
嫻氏一族繁盛於千年前魔道昌盛的時代,到如今仍然是魔界當之無愧的簪纓之家,實力強大。而其現任家主嫻台更是魔界少有的青年才俊,實力算不得強盛,但比之同齡人也是其中佼佼。
以閔家為首,魔界世家們早在百年前就開始謀算起獻舍獻舍魔尊。到了如今,時機成熟,百名極陰體質的少年少女備齊,罕見的木靈體質也被他們找到,所有的一切,如今也隻剩下了一朝時機成熟,獻舍魔尊了。
深入地下的地牢傳來“噠”“噠”的腳步聲,女子從陰暗潮濕的環境中走出,身上烏袍還沾著濺起的血色,她麵色沉靜擦著被蹭上血跡的手,身形穩重地朝著另一方向走去。
路過的人見了她都小心地停在路旁,低著頭行禮喚她一聲“小姐”。
女子像是沒有看到似的,直接走了過去,被她留在身後的人方才開始動彈。
她目不斜視走過一個個樣式別致的小樓,直到走到了位於嫻家中央的一處,方才停住了腳步。
站在門前的侍衛朝她恭敬行禮,她猶疑了一下,做好準備朝著裏麵邁出了腳步。
這是嫻家家主的書房,平日裏被守衛得森嚴,真真做到了連蒼蠅都飛不進去。而嫻零身為沈家唯一的小姐,是家主的親妹妹,所以被家主許了特權,可以隨意進出。
嫻零一進門,便看到一個身著靛青衣衫的男子端坐在書桌旁,正低頭處理著公務。見著她來了也沒有動作,隻是淡淡說了一聲:“做吧。”
嫻零依言在嫻台對麵坐了下來。等嫻台處理完手中的東西,便開口道:“哥……”
嫻台突然皺了眉,輕輕嗅了嗅,打斷了她“又去地牢了?”
“……嗯。”
嫻台將手中的毛筆放了下來,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無奈道:“說罷,什麼事?”
“明日就要舉行獻舍大典了,沈硯那個孩子,我們救不救?”
“救?”嫻台感覺頭又疼得厲害了,“我們怎麼救?”
“嫻家長老,慕容家,殷家,魔界四大世家,光是緊密參與進來的就有三家,更遑論整個魔界魔修正扒著脖子盼著,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啊。”嫻台深深歎了口氣。
“如此……”嫻零麵露慚愧,看著嫻台的雙眼,有些怨氣:“兩年前我們在秘境中被辰角獸所傷,若不是道華仙尊相助,你我兄妹兩人早就不在這世上了。如今道華仙尊身死道消,你我連他留來這世上唯一的兒子都護不住麼!”
嫻零知道,若不是沈從清那日相助,他們縱使不會殞身於秘境,也必然不能及時拿到妙丹草,也……不能及時救下他。如今斯人已逝,他的血親將要被害,他們這些受到過恩惠的人,怎能作壁上觀,無動於衷呢?
嫻台聽了妹妹的話,腦中好像一瞬間閃過了那個白衣驚豔的身影,他難得怔愣一下。他又低頭避開了妹妹的視線,接著妹妹的話,聲音低啞道:“我們沒有護過麼?沈硯剛剛被抓來時,我向長老和幾位家主提議謀定而後動,不要偏聽偏信用些歪門邪道複活魔尊,但是又有誰聽得下去呢?”
“魔界,盼望魔尊這個信仰盼望得實在是太久了。各方利益牽製下,能有幾人抗拒得了魔界複興的誘惑?”嫻台俊朗的臉上漸漸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看著妹妹身上被迸濺的血跡,眼中滿是懊惱。
他雖貴為家主,可在前半生中幹的唯一一件出格的事情便是陪著妹妹去找妙丹草。如今被各方力量左右,身上背負著魔界和嫻氏家族族人們的沉重期望,就更容不得他胡作非為了。他痛苦地想,自己這所謂的家主之位,保不了恩人之子,也保不了妹妹的幸福,有何用呢?
“咱們在這兩年偷偷給沈硯送了些實用的丹藥,讓他的修為提升盡量有一戰之力。竭盡全力滿足他的需要,也算是……盡了力。”
聽著青年沉重的話語,嫻零反而被氣笑了:“哥,你莫不是被這些勞什子的律規給弄傻了不成。救命的恩情,這樣便是了了?”
嫻台頹然倚靠在椅背上。他自然知道這種說法有著多麼惡心的意味,恩將仇報,不外乎此了。
但是他又能怎麼樣呢?這兩年中他嚐試了各種辦法想要打消掉族人和其他家主們的念頭,可有哪一次是成功了的?反而因為自己的不讚同,被他們聯合孤立起來,如今連打探沈硯的消息都要通過重重關卡,更別提將他救走了。
“阿零,你不懂……”嫻台又揉了揉太陽穴,感覺頭部絞著疼。
“我不懂,”嫻零淒然笑了一聲,道:“我的確不懂。為了虛無縹緲的魔尊歸來,便要犧牲掉百位極陰體質的少年少女,便要任由恩人之子被如此折辱犧牲。哥哥,往日你為我鳴不平,站在我身後為我和阿哲的感情撐腰,對我說,那些都是沒有心的空殼子,不必為了他們的反對而放棄自己的幸福。到了如今,你也要變成沒有心的空殼子其中一員了麼?”
聽了妹妹的話,嫻台臉上漸漸顯露出一片複雜與悲哀。
他的確變了。
從前剛剛做了家主,根基不穩,卻敢和妹妹跑出來一轉就是幾個月,為了家族裏都不看好的一樁婚事而東奔西走。如今漸漸將權利掌握到了手裏,卻開始被身上的重擔壓得喘不過氣來,時時刻刻想著為了家族,為了族人,為了魔界。
但沒有一次是為了自己。
就像現在,明明不願讓那人唯一的孩子遭受折磨,還是守著所謂家主的“好品格”,為了魔界的未來而打算。
就是沒了從前義無反顧的衝勁和勇氣。
嫻台顯得嘶啞的聲音響起,聽得嫻零一愣:“的確。哥哥錯了。”
嫻台捂住眼,麵朝上道:“阿零,回去吧。”
他又虛弱地說:“去吧,哥哥知道了。陪陪尹成哲,他前幾日剛醒,需要你。”
“那,那沈硯……”
嫻台閉眼又張開,道:“交給哥哥吧。”就是拚著哥哥的家主之位和性命,也要報答他。
畢竟,沈硯是那人曾經活在世上的唯一憑證了吧。
從秘境中回來之後,他睡夢中總是頑固地出現不同的片段。
有時是白衣在桃花樹之下飄搖,墨色長發飄呀飄好看極了;有時是鋒利的劍芒倏忽而至,劍光中清冷的但是偏偏讓人看得出豔色的斜長鳳眼;有時是白玉的麵具被人挑開,一雙男人的手輕輕附上麵具之下的臉龐……
每個片段都讓他心神搖曳,恍惚之間蕩漾不止,即使夢中從來沒有正臉,他也能從每一處細節中辨認出夢中人是誰。
於是醒來麵對的便是萬丈的羞愧,便是恍惚的心動,便是……濕冷了一夜的褻褲。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他,對聲名顯赫的道華仙尊一見鍾情了。
年少時還會做夢,想著等道華仙尊出了秘境,一定要借著報恩的機會多多和他相處,好好培養兩人之間的感情。
有時走著路幻想一下和他相處的今後,便會高興地笑出聲來,全然不顧身邊因為驚異而瞪大了雙眼的妹妹。
幻想著要以怎樣的方式和他搭話,和他相處的時候要注意些什麼,擔心他會不會喜歡男子,會不會因為兒子而拒絕他的示好。
他將未來幻想出了千百般模樣,可就是沒有預想到最讓他愕然的一種。
聽到堂堂道華仙尊,修真界數一數二的大乘期高手隕落,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傷心不是絕望,而是可笑。
怎麼可能?在整片大陸上幾乎找不到敵手的道華仙尊,怎麼會隕落在小小的秘境中?
他的確笑出了聲。可看著妹妹悲哀的眼眸,看著她毫不作偽的沉痛的表情,笑聲就漸漸消失在了唇齒之間。
強迫著自己保持冷靜,問明了情況。等終於隻剩下自己一人的時候,便是將口中熄滅的笑意又撿了起來。
一陣大笑。
直到肺腑之間疼痛得不知何物,直到眼中遲來的淚水終於盈滿了整個世界。
好笑啊,堂堂大乘期的高手,竟是死於平日裏毫無回手之力的魔修手中。真是好笑啊,明明是這麼一個風華絕代的人,竟然死於一個虛無幻想的魔尊之下。
擦幹了淚水,他將書桌上剛剛作好的畫像卷了起來,連同自己的所有未曾訴之於口的愛戀,鎖在了書架最內側的櫃子裏。
他仿佛在一夜間長大了。
變得不再那麼理想,那麼富有衝勁,那麼……對那個人充滿永不消減的愛。
直到今日,他方才明白。
不能永遠藏起來的東西,終究有一天會被人找出,然後拿到太陽底下,接受暴烈又直白的烘烤,硬生生將尚未成熟的一顆心烤的生疼。
嫻台想,既然這樣,便就隨著那顆將要碎掉的心吧。
嫻零見嫻台麵色不好,就為他倒了一杯茶離開了書房。
她好像感應到什麼,突然回頭看了一眼。
隻見嫻台捂著眼,唇緊抿,原本俊朗的麵容莫名有些頹喪。
她回了眼,隻感到了化不開的隱晦悲傷。
作者閑話: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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