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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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車外漫天飛雪,很久沒有見到如此大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伴著噩耗而來。我拚命催促司機把車開快點,再開快點。司機緊皺眉頭細聲細氣地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渾身有些微顫栗,一句話都說不出。有時候人的感情真的很微妙,我與艾末寒不過相處了短短幾個月時間,聽到這個消息就已經覺得壓抑而痛苦。那麼丹羲呢,丹羲若知道了會如何?是,我不能告訴丹羲,我不能,末寒也不會允許我告訴他。
車駛入醫院大門,我扔下錢飛快衝向住院部。醫院裏永遠都是如此肅靜,像是沒睡醒的嬰兒被人鉗製住喉嚨般發不出聲響,隻有我在不停地喘息,隻有我的鞋子磨擦地麵發出的咚咚聲。我逢人就問,終於找到了那個給我打電話的醫生。他被我拽住,不急不緩的對我說,末寒昏倒在兒童遊樂場裏,幸好那裏人多被及時送來搶救。末寒的手機裏隻輸入了兩個人的電話號碼,一個是丹羲的,但打過去是空號,而另一個是我的。我知道末寒又去那裏回憶他與丹羲的快樂時光,朦朧而美好。
我被醫生拉去他的辦公室,他拿出末寒的病曆給我看,還有他母親的。
他母親的?我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這是什麼意思?
醫生坐在我的對麵,給我倒了杯茶,道:“我姓許,是艾末寒和他母親的主治醫師。他母親早在十五年前因胃癌而去世了,沒想到十五年以後他也要麵對同樣的命運。”
我笑了,很無奈的,“可是他才二十四歲啊!”
是的,這病大家都很熟悉,熟悉到讓人聞聲喪膽——胃癌。但不僅僅如此,當我看到“胃癌晚期,血道轉移——肺轉移伴有肝轉移,”的時候,剩下的字就再也看不清了。
“他很堅強,他能勇敢的麵對陽光,他也很配合治療。可我卻無能為力,真的,很對不起。”許醫生低下了頭。
“不,我知道這不是您的錯。末寒曾說過老天很公平,他這一生不會覺得遺憾。您不必自責。”我終於透過一口氣,神色恢複平靜。我甚至覺得末寒現在是快樂的,他正做著甜美的夢。夢中他見到了從未見過的父親和慈愛的母親,還有明朗純潔的丹羲。
末寒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但顯得幹淨。身後是一成不變的白色牆壁,那種能讓人恐懼而產生幻想的白色,現在一片柔和。透明的液體一下下滴落,流入末寒的身體,帶走他生命中所剩無多的時間。
稀疏的睫毛輕輕地顫了顫,身體微微一動,總算醒了。末寒睜開眼後愣了幾秒鍾,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很久才收縮了焦距,看到身旁的我。我端了水,怕他口渴。他卻推開來,沙啞著嗓子對我說別告訴丹羲。我淡淡地笑,說我明白。其實我找不到丹羲的,除非他親自來,況且我們並不認識,末寒用不著如此擔心。
“就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你要他離開你。”我們心照不宣,自然知道這個他是指丹羲。
末寒靠在被褥上點點頭,“是,我要他離開我,而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他,哪怕我已經死去。”
我真的好想流淚,可是我不能,我不可以比現在的末寒軟弱。於是我強笑說:“你很愛他,你要他離開。可你忘不了他也不想忘記,所以你一直留著他的電話號碼,甚至於在這之前你隻保留他一個人的,對嗎?”
末寒用驚詫的目光望著我,我既而又道:“你可知道他也依然愛你,他同樣忘不了你,你可知道嗎?”
末寒眉頭緊蹙,頭稍稍動了一下,似乎是在點頭,他知道嗬!
我道:“他換了手機號碼,可見他是忘不了你的,而他真的很想徹底忘了你,否則他不必這樣做。你應該明白為什麼這不是說明他已經忘了你。”
“是,我明白。他不會忘了我,因為他是丹羲,因為就算分開我們至少還可以做朋友。”末寒的聲音漸漸平緩,“可他是丹羲,他不會那麼選擇。”
我慢慢轉動手中的水果刀,果皮連成長長的一條,“還要我說什麼呢?他一定很痛苦,你也一定很痛苦。要做就做得徹底吧!”我把頭埋得很低很低,不讓他發現我眼裏的閃爍。但我怕他們拖得太久,拖過了老天饋贈的範圍;我怕他們都狠不下心,彼此都傷心;我怕那個溫文的可人兒隨著另一個去了。我還能說什麼呢?
果皮終於斷裂,顯現出一個渾圓的蘋果。我沒有把它遞給末寒,而是獨自望著它出神。
“你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如果不是先遇到丹羲,我想或者我會愛上你。”
我驚訝地抬起頭,捕捉到一抹燦若春風的笑容。
我再次找到許醫生,想從他那裏了解更多末寒現在的情況。
“嗯,已經是晚期了。大約能挨到這個夏天吧!如果治療療效好的話,生存期大約一到五年。”許醫生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胃癌是有遺傳因素的,但患病幾率比肝癌、結腸癌、食道癌等小得多。不過若是父母或兄弟姐妹中有得的,他患病的幾率就會比他人多三倍。”
嗬,三倍!你見過恨及反笑的嗎?大約就是我現在的樣子。末寒怎麼這樣幸運,那麼多“好事”偏就被他撞倒了?我並不太懂現代醫學,我隻偶爾翻看古醫書。如果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那麼地藏菩薩也會被染上一層幽暗的色彩,畢竟那裏不見天日。
“真的沒有補救的方法?”我問。
許醫生沉思片刻道:“其實比起其他癌症胃癌算是好的,在早期的時候可以切除有癌細胞的部分。但是你要知道癌症的發病情形有多樣性,尤其是胃癌缺乏臨床特征,一般情況下很難發現。比如它最初的症狀僅僅是感冒、發燒、皮膚發炎等,等到發現已然是晚期。艾末寒現在的狀況就是如此,他本已做過一次切除手術,不過沒想到癌細胞又開始擴散,來不及了!”
我沉默著聽他把話說完,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病人這段時間需要好好休息調理,千萬不能受任何刺激,他想做什麼就讓他去做,畢竟時間不多了。”許醫生再次歎氣道。
“是,我知道。那麼請問他到最後是否要經過不能忍受的痛苦?”我明知故問。
“我們做醫生的還是希望病人能接受治療。”顯然,他誤解了我的意思。
我道:“噢,我隻是隨便問問,隻怕他的身體會走樣太厲害。他自然會繼續接受治療的,他不是輕生的人。“或許現在我了解末寒,其實任何一種死法都很痛苦,還不如自然死亡的好。生和死同樣需要勇氣,蒼天給予他的時間,他還有別的用處。
我開始大量翻閱關於胃癌的書籍、資料,麵對那些讓人頭痛的醫學術語我第一次有如此毅力。我喜歡文字是因為喜歡文學,而非喜歡這些生澀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字眼。從哪些資料上我了解到癌晚期病人會出現的症狀和應對措施,甚至於如何用藥,如何補救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癌轉移相當於我們平時說的癌擴散,是一些與正常細胞極為不同的癌細胞脫離原位,而進入到別的組織的過程。它大致分為直接擴散、淋巴道轉移、血道轉移、種植性轉移四中轉移方式。其中血道轉移大多發生在胃癌晚期。
末寒一直沒告訴我他的養父是誰,而這段時間都是我照顧他,不假人手。直到那日在病房門外看到一位慈祥如父親模樣的男人。
那個男人坐在末寒身旁,末寒睡著了還沒有醒來。男人似乎不敢亂動,生怕驚醒了末寒,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的側臉。因為逆光我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但我能確定他現在也定是心痛的。那男人伸出手想摸摸末寒的頭,可手伸到半空中又縮了回來。眉心緊蹙著,嘴巴一翕一合,好像在說些什麼。之後他沒等末寒醒來,就起身往門口走。
我沒有躲,我真的很想知道末寒過去的生活,於是我迎上他。
男人見到我很意外,“你是?”
我沒有回答他,反而問道:“您是末寒的養父?”
他回複平淡,“是,我是。你是顏小姐吧?”雖是問句,語氣裏卻透出肯定。
我點點頭,看來他了解得很清楚。
還沒等我繼續問下去,他又道:“今天我沒時間。明日吧,明日我們欣陽咖啡店見,時間再聯係。”也不等我同意,他把一張名片塞到我手裏,轉身朝走廊開闊處走去。
真是個奇怪的男人,他不懂得尊重人,不,他或許根本不需要尊重他人。我看著手裏的名片——惜顏化妝品公司董事長,雷峻雲,那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永遠都隻是下命令的那一個。
第二天早上我安頓好末寒,告訴他自己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去辦,辦好就回來,末寒十分配合地讓我快去。
欣陽咖啡店離醫院不遠,步行七八分鍾就到了。本來是建在鬧市區,店裏卻顯得安謐而舒適。男人坐在最裏麵靠窗的位置。因為是星期四,大早晨又沒多少人來這裏,除了左後方坐著的一對情侶模樣的男女,外加我們前麵坐著的一位藝術人士,再無他人。
“你遲到了。”男人說,並作勢伸起胳膊看表。
“是,可您不是我的直屬上司,並且我們現在是以另一種方式談話——我作為末寒的朋友,而您是他的養父。”我笑說。我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叫了杯黑咖啡,濃鬱的或者說是非常苦的味道。
“很特別,”他道:“你很特別,不然末寒是不會找上你的。”男人的眼深邃無邊,是個極其睿智的人物,末寒的沉穩老練與他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謝謝。”我道。
“你想知道什麼?”男人進入正題。
“雷先生想說些什麼呢?您想讓我知道什麼,我就聽什麼。”我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挑釁的看著他,我很喜歡有強勢的人。
男人陷入沉思,半眯著眼,目光仿佛隨著窗外穿梭的人群任意飄蕩。每個人都很忙,來不及停下觀察別人的步伐,來不及停下看漫天雪花,也來不及停下品一杯茶。
“我和末寒的父親是……很好的朋友。那年末寒才一歲半,我和他父親約好了去湘西那裏爬山。其實是隨便選的地段,沒想到裏麵很深很廣,進去了以後才發現我們所帶的東西恐怕不夠用。”男人停頓了一下,我知道後麵是重點內容,所以沒打斷他的思路。但什麼是很好的朋友?好到可以為了他去送死嗎?末寒的父親應該是為了救眼前的男人才受的傷吧,那麼隻能是超乎普通朋友的不一般的朋友吧!
男人的臉開始變得沒有一絲表情,“我們互相扶持支撐著就快要走出來了,那時青諾被蛇咬傷過。隻是,嗬,屋漏偏逢連夜雨。”男人冷笑,“在連續幾天大雨後,那日我們遇到了雷擊。青諾反應很快拉著我迅速往外跑,可怎麼跑得掉,我們是在深林裏啊!那時雷電擊到我旁邊的大樹,他順勢把我推開,自己卻受了很重的傷。”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氣。
青諾,艾青諾應該就是末寒的父親了,男人親切地叫他青諾。想起末寒曾說過他的父親身上斷了至少三根肋骨,大概就是這個原因。而受傷又是為了救我眼前的男人,末寒自然不會怨他。
“我背著受傷的青諾,不知又翻越了幾座山,走了多少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去的。似乎是餓得昏倒了吧,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當地居民的家裏,然而躺在床上的隻有我一人。我發了瘋似地問他們青諾在哪裏,青諾在哪裏?隻是一切都來不及了,太晚了。”男人的聲調裏終於透出幾聲壓抑的哽咽,他用手撐著頭,悲痛不已。
“不用這樣壓抑,你心裏不好受。”我好心地勸道。
他詫異地望了我一眼,眼睛裏有些許紅絲,“不,我很好。”這樣的人變臉比翻牌還快,始終放不下自己的大男子主義。不過他確實鎮定了許多,接著道:“後來末寒一直與他的母親相依為命,直到那一年……”
外麵突然刮起了嗖嗖冷風,前兩日下的輕飄飄的雪花被風吹起、刮落。行人不由地都縮起脖子,緊了緊領口。寒冷的冬季漫漫無邊。
“又變天了。”我手握著咖啡杯感受它快要流逝殆盡的溫度。
男人也看向窗外,眼睛炯炯有神,“那年末寒才九歲,但他的心思比任何人都藏的深。越是這樣的孩子才越是不願讓人接近他。”
“所以您才特意表麵遠離他,而背後時時刻刻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關心他。”我接過他的話,很肯定地說。“末寒表麵可以讓任何人覺得溫暖,但他內裏卻是一塊寒冰,他需要一輪能讓他融化心靈的太陽。”
我喝下一口黑咖啡,已經涼透,更加苦澀。正要再喝下一口,一隻手覆上來阻止了我的舉動,“涼了,別再喝。”
我展顏一笑,“其實他已找到了那輪明日,他其實是幸福的。您應該知道那個叫丹羲的男孩子吧?”
“是,我知道。但不是末寒告訴我的,他從不對我說這些事情。”
“但您關心他。”咖啡不喝,我便拿起小勺輕輕攪動。丹羲其實是太陽的別稱,人如其名,讓人感動。
我低下頭把玩手中的銀勺,半晌不曾說話。雷峻雲一直在審視我,我知道。“怎麼,我頭上長犄角了?”我道。
男人微微一笑,“不,你知道自己說話的語氣有些像長輩說小孩子嘛?”
“啊?”
“你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但是你稱丹羲為男孩子,他可比你大些!”男人又輕柔地笑,那笑容足以魅惑人心,但對我無用,因為我屬貓科動物,冷血。
我轉移話題,別再往我身上扯,“嗯,很感謝您能告訴我這些事情。”我指的當然是他和末寒家的事。我看了看天色,出來有一段時間了,“末寒還在醫院,我想我該回去了。”
“哦?沒興趣再問些別的問題?”
“不用了。您已經說了很多,我應該學會知足。”我笑道。“不過,如果可以的話,下次吧!”我又加了一句,因為我對他與艾青諾的故事也很感興趣。
“我的小朋友,你還是很貪心的。”他也笑,“你既已知道了你想知道的,那麼能容我問一個問題嗎?”
“當然。”
“我親愛的顏小朋友,你根本不必為末寒做這些,據我所知這不屬於你的工作範圍。”他道。
據他所知?老天,他根本什麼都知道。“當然,這不是我的工作,而是我情願這麼做的。”我說。
“為什麼?”他進一步問。
“同樣,我親愛的雷先生,”我學著他的語調說:“您不必把我想成是魅惑人心的妖狐,我不是。末寒的心並不在此。但是我一向以良心辦事。”我用手撫在自己胸前。
“你不是,我知道,但……”
“不是任何東西都要以金錢來衡量的。而這世間的情感分為很多種,親情、友情、愛情,亦或是師生情,不單單隻有愛情。丹羲可以為他付出的我同樣可以,隻除了生命。我把末寒當朋友,雷先生。”我強調說。我很幸運是中文係出身對不對?能在這裏與人爭辯也不失為人生一大樂事。
“朋友?這種東西可信嗎?”他作不信狀。
“怎麼不可信?您看我,噢不,或許事後您會相信的。”我聳聳肩。他這種人恐怕隻相信金錢上的交易,或者還有愛情。那又怎樣?他所說的與我無關,我隻知道若是末寒不在了,我會很傷心吧!
我們已無話可說,於是我提醒他道:“雷先生,到此為止吧,您問了可不止一個問題!”
他似乎也意識到這點,於是笑道:“不管怎樣,與你談話真的很開心,你永遠懂得怎樣去做一個最好的聽眾。”他伸出手,優雅地和我道別。
與我談話開心?不,那是因為你寂寞,寂寞的人是很想找個人說話的,隻是苦於找不到而已。我們都如此寂寞,所以願意找一個聽者。如果他是一個年老的人,你會發現他非常健談。不過我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我隻說自己會照顧好末寒。
我匆匆趕回醫院。305病房。窗外雪花開始紛紛揚揚的下,房內有點陰鬱。病床上一襲鋪得嶄新的白色床單,被褥整齊地疊在一起,卻是一個人也沒有。我有點心慌,末寒的物品已全被拿空。我才出去不到兩個小時,他跑到哪去了?
我喚來護士,是一個年輕安靜的女孩,她道:“艾先生剛出院。他說如果您回來就去他家找他。這是地址。”護士小姐纖細的手中拿著一張紙條,遞給我,並說:“對不起,我們留不住他。”
我接過紙條,點點頭,表示理解。
與他工作幾個月,一直不知他家在何處。每次都是他約我出來談話,今日怎麼要我去他家?我疑惑不解,不過還是去了。
我找到末寒地址上寫的那幢小樓。他住的地方相當舒適,白色的小樓融在白色的世界裏。
我上前按鈴,幾秒鍾後聽到有人過來開門。白漆大門一打開,登時我愣在那兒。開門的竟是一條大黃狗!而那條狗好不懂待客之道,開了門伸伸爪子就堵在門前與我對視,在寒風中我才懂得有門不能進的苦惱。
“汪汪。”
“小正。”一個柔和的聲音喊道,末寒慢步從樓上下來。
大黃狗轉個身,“汪汪。”搖搖尾巴,伸伸爪子。它的意思我明白,還是主人好!對吧?
末寒把我讓進屋,真的很溫暖。我一下跌進柔軟的沙發裏不想起來。“我不知道你家有條大黃狗,不然應該給它帶點好東西的。”
“有必要嗎?”末寒笑。
“怎麼沒必要?誰人不知巴結人定要從巴結他身邊的某某某開始,我的總經理大人。再說,這小東西一定是勢力慣了剛才它不讓我進門!&※§◎”我繼續抱怨道。
大黃狗撲進末寒懷裏,蹭蹭蹭,像什麼?個人認為更像某些人的不良嗜好,比如說丹羲。它分明是學來的!想到這兒,心裏咯噔一聲。
果然,末寒道:“這狗原是丹羲養的,廉價過繼給我。”末寒無所謂的攤攤手。
“它叫‘小正’?”我問。
大黃狗聽到有人叫它的名字,在末寒懷裏不安的動了動。
“是。取自‘水星’之意。丹羲說他是太陽,及家裏定要再來顆星才好。”
“為什麼是這種類型的狗,別的不好嗎?”
末寒對我解釋道:“丹羲說大黃狗看上去忠實可靠,就像一位年邁的老人,讓人感到安心、可依賴。”
我歎口氣,“或者他更適合陪人孤獨終老。”
不知為什麼,我大腦中忽然閃現出一幅畫麵——一位遲暮的老人在夕陽西下的傍晚時分坐在自家門前的草地上,身旁臥著一條與他同樣年邁的大黃狗,他們一起看天邊的晚霞,感受大自然的美好。我那兩人一狗的生活構想便基於此吧!
我抓起桌上的水果大口啃著,小正睜大圓圓的有點發棕色的眼珠子瞪著我。我道:“喂,小正,別這麼看我,下次給你帶好吃的。”那狗似是懂得人語,立時收了凶凶的目光去。
“你喜歡狗嗎?”末寒輕輕撫順小正的毛,問道。
“不,不是很喜歡。自己養的除外。”放下果核,我繼續道:“小時候經常被狗‘追殺’。我一見狗就跑,狗一見我就追,不知道與它們那裏犯衝,所以還是早些巴結的好。”我抬抬下巴,意指小正。
“你越跑它們自然越追得猛。你小時候似乎很傻。”
“唉,現在也不見得有多聰明。我說總經理大人,您找我來不會隻是為了想證明我很蠢吧?”不見他自己開口,我隻好挑明了問。
我們不知從何時起變得無話不談。麵對自己的上司我放鬆了太多,以至於多年以後,我還時常懷念當時的光景,哪裏再尋得這樣好的上司去?
“喏。”末寒扔給我一樣東西,我接過來一看是串鑰匙。
“什麼意思?”我問,邊把玩手裏的銀色物件。
末寒揚揚眉,“意思很簡單,以後你可以隨意進出這裏。”
我這才有功夫打量四周的環境。客廳是與我初次見的他的辦公室一樣的淡黃色,飯廳四圍是壁紙鋪就,廚房很寬敞,左後方的衛生間裏燃著香。我上樓去看,樓上有三間臥室和一間浴室,俱是鮮豔明麗的色彩。我推開一間以藍色基調為主的房間的門,牆上掛滿了同一個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可人兒有陽光般明媚的笑容,笑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這間臥室的窗戶通向天台,天台上有支起的網球架,雖然距離短些,但總比沒有的好。我退出天台,發現每一間房間的地板上都貼著花花綠綠的卡通人物,甚是可愛。
我從樓上下來,坐在如柔波般的綠色沙發裏,問他為什麼。
末寒道:“你應該明白我現在的情況,極端不適合外出的。”
“聽上去,這是個很好的理由。”我不屑,總不可能是這個借口。
“聽著,這是你的工作內容之一,顏小姐。”他命令我道。
當然,我心裏是極端不舒服的,可我必須接受自己的工作。我不知道他究竟有什麼目的,不過以他現在的情況還是不出去為妙。
我低下頭思索,“那麼公司呢?還有,你不去醫院了?”
“我自有安排。”末寒沒看我一眼,冷冷道。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但我出於真心的關心末寒。我擺弄著手裏奇形怪狀的鑰匙,心裏一瞬間空落落的。四周的空氣都開始沉寂,大黃狗疲倦地蜷著身子縮在它的窩裏酣睡,它才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窒悶感,它什麼都不會知道,不會知道現在一身凜然之氣的主人還會與它相伴多久。
也許是末寒覺得自己說話的語氣很壞,於是緩和了些道:“你把我看得太嬌氣了,我還沒有到爬不起站不穩的地步,你別擔心。再說,呆在醫院實在煩悶,我隻是想出來舒舒氣。”他看了一眼我手裏的銀色物件道:“這鑰匙你若不想拿,我不勉強。”
末寒的轉變太快,讓人應接不暇。他伸出手就要拿過那串鑰匙,不知為何我的手就像是被燙到了般急忙往後縮,緊緊握住手裏的東西。
“不了,你說得對,這是我的工作,我曾經答應下的這種形式的工作。況且拿著鑰匙,以後看你也方便,你就不用往外跑了。”我靜靜地朝他笑,以示安心,然後站起身準備道別。末寒開門送我,我沒有告訴他關於見到他養父的事,他本沒必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