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聲啜泣，鼻子一抽一抽。
    我第一次見到這個不讓人的壞嘴師兄，露出這種叫做脆弱的表情。
    一下子手足無措了。
    後來他自己止了哭，抬頭空洞地望著藍天。
    那神情，想要尋找白雲後麵的天空，究竟是怎樣一個天空。
    而天空還是那個天空，總是那個天空，眼睛直視了會痛的那個天空。
    這種目光我很熟悉。
    我也有過這種目光，就在前兩天。
    雲，風，泥土揚起，那麼輕易地化為淺淺埃塵。
    細細屑屑地傷痛。
    我閉起眼，開始回想，當時，江雨寒對我說了什麼來著？
    ……
    他說，蕭陵，你怎麼了？
    他說，蕭陵，誰把你弄成這樣？
    他說，蕭陵，你給我說，誰欺負了你，我去給你報仇。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嗓子幹幹的，酸酸的。
    風在嗓子中絞痛。
    雙手扳住林霖的肩，讓嚴肅寫滿了自己的眼裏：“告訴我，是誰動了你？我去殺了他！”
    他的麵上一閃而過了幾分愕然。然後不自然地歪開頭。
    “告訴我！”我說。
    “…你打不過的…”他終於低聲回答。
    “我可以。”我說。
    他搖了搖頭，終於笑了，隻不再是以前那種狂妄不屑的，而是蒼白如紙，失盡血色。
    脆弱得像琉璃，用力敲一敲外顆，裏麵俱碎了。
    不堪一擊。
    他說：“你一定打不過的啊，就算師兄來也沒有用…或許連師父來也沒有用……”
    我大驚：“武功這麼高？難道是幽公子。”
    話一說就覺不對，忙捂住了嘴。
    和江雨寒待了這久，我知道他不是這種人。
    更何況這幾日他一直和我在一起。
    林霖果然給了我一個我曾經非常熟悉的白眼。
    “你笨啊，”他說，“幽公子善名遠揚，他怎麼會做這種事情？”
    我想了想，不是江雨寒，那還會是誰呢？誰能有這種本事？
    我師父武功已經出神入化了，那人武功還比我師父高？
    難道是……
    我的嘴唇抖起來，不，不會是這個答案吧…
    坐在地上的林霖閉緊了眼，嘴唇更加白了幾分。
    “‘暗香浮動’和‘疏影橫斜’，你聽說過嗎？”他說。
    我搖了搖頭。
    “那你知道武林裏最厲害的是什麼武功嗎？”他問。
    我小心試了一句：“是…葵花寶典？”
    那是傳說中的絕世秘籍，其威力驚天地，攝鬼神，此招一出，牆櫓灰飛煙滅，方圓蕪草不
    存……還聽說欲練此功，必先自宮…
    林霖又虛弱地甩出一個白眼：“那隻是傳說，根本不現實。”
    “現在武林裏最厲害的武功，是‘梅香’。”
    “‘梅香’有兩式，其一是‘暗香浮動’，還有就是‘疏影橫斜’。”
    …汗，怎麼強的武功名字都這麼柔裏柔氣啊？
    葵花…暗香…疏影……
    嘴角抽搐。
    難怪我學的武功不好，原來是名字起錯。“洛峰神功”這個名字太剛強了，沒半點柔氣
    ……決定了，以後我叫它“玉女真經”吧……
    正亂墜天花地胡想著，卻聽林霖繼續介紹道：“雖然‘暗香浮動’和‘疏影橫斜’兩者都
    是‘梅香’，但其內在還是極不同的。”
    “‘暗香浮動’以一種奇門內功為主，招式無幾，講究的是隨心所欲，意念流轉處摘葉飛
    花亦可傷人。”
    “而‘疏影橫斜’的招式詭謐，動作倏忽，蹤影難尋。尤其渾身還散發一種如冰的氣
    流，涔人筋骨，動彈不能。”
    真…玄幻…我聽著，抽了口氣。
    “一般人練‘梅香’，受限於身體和資質，都隻能練二式中的一式。練多了一定會走火入
    魔，精神分裂。”
    嗯，我懂，想要越好的東西就要冒越高的風險。
    “不過，隻一式，就夠他們縱橫天下，舉世無敵了。所以這兩種武功，在嗜武人心裏，無
    諦於至寶。”
    他歎了口氣，閉上眼，道：“可是，現在竟有奇才橫空出世，把兩式都練了，雖然未到頂
    重……那身武功亦和神仙沒什麼不同了…”
    “廢我武功的人…就是他。”
    我拽緊了胸口的衣服，心跳頓了一秒。
    他輕輕說了那個人的名字。
    我定定地站立。
    遠方仿佛有淺淺的白霧。
    我的腦子嗡地一響，古老的大鍾在裏頭敲動。
    那個人。
    那個名字。
    那曾經的事。
    我咬著牙，倒退了一步。
    然後轉過背，瘋狂地跑。
    拔了劍就在樹上亂斫亂砍。
    樹皮翻出一道道狹長的土黃色斑駁，深盈尺。
    “蕭陵？”林霖喚了我一聲。
    我用力劈我的樹。
    屑物隨著刀光散落，紛紛而下，如雨如雪。
    我心裏終於好受了一些。
    媽的我改行當樵夫算了。
    “蕭陵，你究竟在幹嘛啊！”身後的林霖幾分驚詫地追上來，喊道：“你打不過他也不要
    那樹出氣啊。”
    “我可以不報仇，沒了武功也不至於不能生活啊，我還可以…”
    “誰說不報仇了？”
    我冷冷回過頭。
    林霖的表情在看到我的那一瞬，愣住。
    樹木在風中娑娑。
    枝葉搖晃。
    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怒火熾漲的自己。
    眼睛紅如瑪瑙，嘴角硬繃如刀，臉色鐵青似石，目光銳利似劍。
    我又重複一次：“誰說不報仇了？”
    捏緊拳頭，指尖紮得掌心發疼：“我不僅要報仇，還要剝他的皮剔他的骨吃他的肉喝他的
    血！”
    林霖在我的注視下石化。
    我自己也是。
    完全沒想到自己會這麼激動。像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可是那個人，那個名字，那日的事。
    就像心裏一把錐刺。
    忘不了。
    還割肉地疼。
    林霖說的，三個字。
    正是那一抹綰盡絕豔的紅色。
    也是帶來痛苦的紅色。
    梅弄影。
    冥月教主。
    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