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陽關三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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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他微不可見地頷首。
    “呃,是的,沒錯。”
    雪一樣茫茫錯錯的神情,霰落開來,寂寂冉。
    我忽然笑嘻起來,撲到了他身邊,涎著臉,一副流氓樣兒。
    他有些驚訝,睜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瞅著我。
    我順便就在他臉上摸了一把:“還以為幽公子是金子做的呢,原來竟不是。”
    他一怔,嘴唇翕動。無聲。
    我把臉伸出去,在他耳旁嗬道:“彈隻曲兒來聽聽吧,這兒不剛好有琴嘛。”
    把花花公子的流氓樣子演繹得淋漓盡致。
    他眨眨眼,長長的睫毛如同輕顫的蝴蝶翅膀,快速地開合著。
    我說:“美麗而多情的幽公子,賞個臉吧。”
    他終於點頭了,長身而起,走到琴案邊。
    又回頭問我:“想聽什麼?”
    我揮揮手:“隨便,好聽的曲兒便行。”
    他哦了一聲,低頭開始調弦,緊五弦成蕤賓調,軫弦又抬了半音。
    我走近幾步。他手正扶在嶽山上,沒有抬頭。
    我倚在船柱上抱臂看他。
    “手指真長啊。”我驚訝地說。
    他一聲苦笑:“蕭陵是把我當樓裏唱曲的姑娘了。”
    我說:“錯,錯,你大錯特錯!我可不曾當你是樓中姑娘,我隻當你是樓中公子。”
    他噗哧一笑,瞥我一眼,道:“那還不是一樣。”
    特別的縱容,還有寵溺。
    “字麵上就不同。”我強調著。
    他搖了搖頭,又專心地對音調弦。
    調好弦,他又不說話了,隻是靜靜地垂目。
    外頭的水聲,浪聲,風聲,一點點模糊。
    最後湮滅。
    萬籟俱寂。
    然後他輕輕散勾三弦,四弦,五弦,抹挑六弦。
    聲音霎地鋪開,音符跳動。
    明麗生動的泠泠然。
    楊柳輕輕彎過,細雨紛紛點點。
    我一愣。他怎麼挑了這首?
    竟是《陽關三疊》。
    《陽關三疊》是以唐代王維的詩《送元二使安西》為唱詞的一首琴歌。此曲來源甚早,在
    流傳中被人加工潤色,使唱詞又有甚多的增加。
    七言的詩改為長短句,境闊改成言長,還添了份喜悅和繾綣。
    而從他指下飄出來的,顯然又有幾分改動。
    以前曾在書房看桓師兄這琴譜,一堆一堆的散三如一,韜撮三聲。
    那時就覺得難。韜撮三聲是組合指法,節奏變形複雜,掩韜撮的動作順序老是整不清。
    現在一改,呃,更複雜了,我才疏學淺的還是不罔加評論了吧。
    總之,聽起來是
    靜,清,遠,古,淡,恬,逸,雅,麗,亮,彩,潔,潤,圓,堅,宏,細,溜,健,輕,重,遲,速。
    二十四況俱備。
    總之聽起來是疾而不速,留而不滯。
    總之聽起來是大聲不振華而流漫,細聲不湮滅而不聞。
    總之聽起來是……呃,五音不是不通至少也是不擅的我關於琴理,所知就這麼多了。
    我輕輕地笑,特烏鴉地弄了塊餅來嚼,嘎咂嘎咂,茲啦茲啦。
    他名指捺上四弦七徽六,慢慢抽弦。還忒無奈地看了我一眼。
    滿是哀怨。
    還有淺淺的抱怨。
    我含了滿嘴的餅渣子。被他一瞪,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
    ……呃,好吧,我承認我是牛,他在對牛彈琴……
    我承認我在牛嚼牡丹……
    我承認我在煮鶴焚琴……
    他最後一個大撮收了音,二弦一聲裂帛如鳴金。
    東船西舫悄無言。
    此時無聲勝有聲。
    一雙美麗的眼睛水汪汪,眨眨眨。
    “不好聽嗎?”
    我說:“好聽好聽。你看我不沒睡著嘛?”
    以前桓師兄彈琴時,我可是聞弦歌而知瞌睡的,那叫一個準兒,一個靈兒。
    他揉我的發,掛了一頰春風似的微笑:“鳳兒也是這樣,我一彈琴他就睡覺。”
    我說:“是,是,大哥,我就和你家鳳兒像。”
    他歎了一口氣:“是,太像了。”
    我湊臉上去問:“這位幽公子大哥,既然你這麼掛念鳳兒,怎麼不去找他?你不是很有錢
    嗎?可以張個榜兒懸賞啊……又或者動用武林的勢力,武林那麼多高手,找一個人應該不在
    話下吧。”
    他又拿起杯子,低頭看著裏麵晶瑩的液體。
    “那樣鳳兒不會歡喜的。”
    他細聲道。
    “你怎麼就這麼娘娘的!”我怒,“大丈夫要可剛可柔,你先把他弄回來,他若生氣你再
    哄哄不就成了?”
    他把杯子端到眼前,與下頜平齊,聲音和杯中液體都一般的穩穩當當。
    他說:“這不成的。”
    我不明白有什麼不成。
    他又喟歎一聲,如璧五指把杯子端在我麵前。
    玉色的夜光杯,繁花勾勒。
    “是個好杯子。”他說。
    我點頭,不明所以。
    “杯子裏頭裝的也是好酒。”
    我點頭,有錢人喝的自然是佳釀。無庸置疑。
    他一仰頭喝了下去。
    然後又斟了一杯,遞過來問我:“你要不?”
    我搖頭:“謝謝,我不沾酒。”
    我是一滴即倒那型的,沾酒就出洋相。
    他笑了笑:“不喝酒,這是好習慣。”
    他把手收回胸前,慢慢走向畫舫邊,用桶子舀了一些江水。
    指尖在裏頭蘸了蘸,又靠在杯子邊上。
    一滴水在杯壁上凝結成露珠大小,緩緩往下滑去。它的身後,拖帶出長長一道水痕。
    然後最終,落進了水裏,混成一片。
    我定定地看著他的動作。
    他又把杯子舉到我麵前,說:“現在,這酒就不是好酒了,我也不會喝了。”
    他說:“蕭陵,你明白嗎?”
    我看看江水,又看看杯子,看看江水,又看看杯子。
    慢慢點頭:“我明白了,原來你不像傳說中那麼節儉……你好浪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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