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江楓漁火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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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平城依山傍水,風景如畫。
    鳳渠江彎彎蜒蜒地漫過,鬥折蛇行,將繁華的城市劃割成兩個近在咫尺,又遙在彼岸的部
    分。
    之間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這是一個不好形容的距離。
    山之陰,水之陽的,人稱通城。
    山之陰,水之陰的,人稱平城。
    於是關於通平城就有了一個很出名的迷語:
    是一個又是兩個,是整體又是部分。
    迷底便如大家所猜:通平。
    我就坐在通城的岸邊,眺望江水。
    春風過耳,柳枝拂麵。
    被細繩簡單環了一圈,垂在肩上的發一點一點亂開,在風中輕舞飛揚。
    江麵壯闊,浩浩湯湯,橫無際涯。
    扁舟在目光的盡頭飄搖,看上去螻蟻般的渺小,卻仿佛載起了雲和天空,踏住了浪和水
    龍。
    或許世上沒有什麼事物,是真正渺小的。隻要有心,就可以和天地抗爭,活出精彩。
    沒有什麼困難是度不過去的。
    沒有什麼厄夢是不能忘記的。
    我按了按額頭,有一點暈眩。似乎發了小燒。
    昨天,清洗還是遲了,身體不甚好受。
    該死的疼痛厲害得緊,辛辛苦苦地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洗了個幹淨。
    爬出桶的時候卻又疼出了滿頭臉大汗。
    最後新換上的褻衣也像在水裏蒸過似的。
    又是一身臭汗淋漓。
    我有幾分後悔,自己作什麼這麼強呢,叫雨寒幫個忙,也不至於這樣……算了,還是這樣
    好。
    不然我該用什麼樣的臉去麵對他?尷尬得像隻熟到發爛的蘋果麼?
    再說了,人家又憑什麼照顧我?嗬,我還真差點就把自己當寶了呢。
    腳麻了,我站直身子甩了兩甩。
    又蹲下。
    一些冰涼涼的東西落在我頰上,我伸手去摸,是水。
    大概春明時節雨紛紛,又到路上行人欲斷魂的時候了。
    雨點砸在水麵上,碎開,飛濺,然後又融進了水裏。
    煙籠寒水,雨斜夕陽。世界如一層縹緲的霧,模糊在發紅的光耀中。
    看不真切。
    我閉住眼,感覺水從眼皮上淌過。柔和地順著鼻尖遊走,再從下巴處滴下。
    頭頂的雨卻忽然停了。
    我仰起頭,一把青荷紙竹傘穩穩當當地撐立在眼前。
    傘下一雙彎彎的眼,彎得像風中的柔柳舒卷。
    他說:“下雨了,回去了。”
    我說:“不,你就讓我淋淋,我喜歡這樣的小雨。”
    他沒說話,隻是把身上的外衫解下來,披在我身上。
    我道了聲謝,又垂眼去看江麵。
    彌霧紛紛茫茫,已是江山一籠統。
    我笑著回頭,對江雨寒說:“我的師兄給我念過一首詩,他很喜歡,我卻不懂,‘簾外雨
    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後麵…我卻沒用心記
    了。”
    他微微點頭,“很好的詩,意境很美。卻有些傷感。”
    我點點頭:“我桓師兄是個細膩的人,說到詩詞,他總愛念那些溫婉又帶了些哀愁的。”
    “隻是我沒想過我大師兄下了一趟山,換回一身毒,躺在床塌上竟然也在念這首詩。”
    “然後…現在我也喜歡了…”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那麼就不用去麵對那些會讓人苦惱的現實了。”
    “以前練劍的時候,師父說,‘理,存者也;道,存者也;心,空者也’,下山的時
    候,師父說,‘情,存者也;義,存者也;心,空者也’,空空,我實在做不到,我隻能奢
    望夢幻…”
    “蕭陵!”他忽然用力扯我的手臂,扯得我發痛。
    我皺緊眉頭就要抗議,他忽然把我抱緊。
    “你不要這樣……沒有什麼是熬不過去的。”
    我拍他,特沒好氣:“咳咳,我不過是把我大師兄當時說的話給你念念,你、你用得著這
    麼激動嘛!你快把我勒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他的眼睛黝黝地黑。
    一點漆墨,兩汪寒潭。
    半晌,笑了,道:“那我們去劃船可好?不去遠,就在江邊上,畫舫裏,看春雨潺潺?”
    我哦了一聲,想了想又說:“你不是還要趕路麼?”
    他說:“不急。”
    “可是我要趕路。”
    他說:“不急,你身子未好。”
    然後他真去租了一條畫舫,還硬把我拖到了畫舫上。
    我用內功把衣服烘幹,透過珠簾往外頭窺去。
    天在搖晃,雨在搖晃,江麵在搖晃,青山在搖晃。
    我扶著側板,回過頭去。
    江雨寒端著小杯子,在方桌邊啜飲。
    “喂,”我說,“坦白招來,你有多少家財?”
    他笑:“總之夠生活的,蕭陵你不必擔心。”
    “我是說…”我撫著長案上的古琴,眼睛瞪著梁上的雕花瞪得快脫了窗。“江雨寒,你哪
    來這麼多錢?又不見你做生意,難道你武功好…就去打劫國庫了?”
    江雨寒笑得很溫柔,道:“蕭陵你說笑了,我怎麼會打劫國庫?”
    “這難說,人不可貌相,豺狼也能披著羊皮不是麼?”
    他哭笑不得:“蕭陵,你就這樣看我?”
    我說:“不知道。”
    又補充了一句:“你沒有解釋過。”
    他把杯子放了下來,五指纖纖按住邊緣。
    “……如果,我說我是武林裏最有錢的人,你會相信嗎?”
    我猛地抬起頭來,額頭差點撞上船板。
    我用食指點著:“你、你、難道你是?”
    他歎息一聲,道:“是的,我是。人稱幽公子。”
    我愕然地看著他。
    京師幽公子,名畫家,名琴師,名鐵匠。
    天下最富有的人。
    還是,武林盟主。
    我一推案幾站立起來,腦袋有些暈眩。
    記得下山時桓師兄一直給我提這人,說他溫文爾雅,又劍膽琴心,才貌出眾,又謙遜溫
    和,富比四海,又從不鋪張……
    說得比唱的還好聽。
    原來是眼前這個一臉小媳婦溫順樣的。
    這真真是,海水不可鬥量,人不可貌相了。
    我幹著嗓子笑:“幽公子怎麼不呆京師,反而到這些山邊小旮旯來了?”
    他皺眉,道:“蕭陵,我知道你不在乎這個的…不要因此跟我生分好麼?”
    他的聲音裏頭竟有幾許哀求。
    我心頭一震,動了動嘴,沒說來話。
    最後慢慢地點頭。
    “我們是朋友。”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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