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一聞就知道，這淡而芬芳味兒自然是醴酒，還是上好的醴酒。這種酒集了春露、夏
    雨、秋霜、冬雪為水，以特殊材料釀製出來，全天下也沒有幾瓶。
    而有酒就是說，有人會來。
    更毋論，好酒。
    腳步聲果然越來越近，我慌忙往裏屋跑去。裏屋明顯是寢房，一張大大的床擺在最明顯的位
    置，床上鋪滿了豔紅的絲綢，仿佛一片怒綻的玫瑰堆成了花海。
    不知道是不是床的主人對紅色有一種瘋狂的偏執，觸目所及的物品，竟都是大紅的格調。紅
    色的枕褥，紅色的帳巾，紅色的流蘇。
    我看著看著覺得特難受，強烈的紅色，會讓人有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覺。
    像血液，像死亡，像疼痛。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撇撇嘴角，我掀開床單，往床底下鑽去。床大就是這點好處，我躲在床下，也不用拘手拘
    腳，可以躲得舒服。
    腳步聲進了前廳，是兩個少女。大概也像方才外間見到的那些一樣，輕披紗絹，婀娜多姿。
    我的臉又是一紅，耳朵仿佛都要燒起來了。
    其中一個少女說：“姐姐，這樣成麼？不怕……”
    另一個少女說：“你不願？難道你希望教主一直這樣？”
    “不……”先前那少女的聲音有些猶疑：“不……我不是……”
    “不是就別這麼扭扭捏捏的，我們冥月教的人字典裏從來沒有畏縮！鳳砂，你上次幫雀揚擋
    劍時不是連眉毛都沒皺一下嘛。現在又不是叫你去死，你怕什麼？”
    那個叫鳳砂的少女有些嚅嚅：“可是，那…那是教主啊……凰瀾姐姐，我不行的……”
    “我就不明白有什麼你不行的，”鳳瀾道，語氣中有些微的怒意：“能成為教主的助力，我
    和雀揚她們還巴不得呢，怎麼落到你頭上，你居然還來挑三揀四！”
    鳳砂不吱聲兒。
    沉默片刻後，凰瀾又說話了，剛才激動過，現在的語氣明顯平緩得多：“鳳砂，你對教主的
    那點心思我們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我們這次專門讓你來做這事兒，就是想給你一個機
    會。要不，這事兒換到別人頭上，她去了，你能歡喜麼？”頓了頓，她又語重心長地說
    道：“姐妹們都不願見你這樣，你能明白嗎？”
    鳳砂的聲音細得跟蚊子叫似的，她說：“明白的，凰瀾姐姐。”
    凰瀾歎了一口氣：“唉，你……算了，自己加油吧。”
    然後她們又悉悉索索的不知弄了些什麼，我一直等了摸約半柱香的時間，她們才先後離開。
    我趕忙從床底下鑽出來，緊接著立馬就伸手去抓我的小白……咦，小白它？！
    汗，它不會是躲得太舒服，舒服到都不願意走了吧？
    我拽它，它拽著床單對我搖頭，我用力，它更用力地對我搖頭。
    汗……
    眼看床單亂掉，我慌忙放了手。
    “喂，小白，”我試圖和它交涉，“你該不會想在這兒長住下去吧？”
    小小的瘦腦袋搖了一下，兩下，三下。
    我輕呼一口氣，用輕柔的軟語道：“那你跟我走呀…床底下有什麼好的。”
    它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又要往裏頭鑽。
    我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的尾巴。把它倒提起來，在空中來回的晃。
    我說：“看，你最後還不是落我手上了？”
    我說：“小子，跟我鬥你還差了點兒，別忘了，你隻是隻兔子。”
    我把話說得這拽，好像要把這幾天受的氣都發出來，好好揚眉吐氣一番。
    可憐的小白在我手上尖尖地叫著，聲音特別慘烈。
    像殺豬，不過比殺豬聲音小－－大概小白的嗓線拉不到那麼大的振幅。
    （某匪：汗…怎麼這畫麵，這麼虐待動物，小白好可憐…）
    可惜它聽得懂人話，我卻聽不懂兔語。不然，我真的很想知道聰明的小白在向人求饒時會說
    點什麼。
    玩夠了，我又把它按在懷裏，穩穩地抱住。看著它兩隻沒有焦距的蚊香眼睛，我覺得特好
    笑。
    拍拍它的腦袋，我說：“小白，醒醒，天亮了，太陽曬屁股了，我們要回家了。”
    它問：“……你打算就這麼回去？”
    我笑：“是啊，難不成小白你喜歡上這裏，還流連忘返了？”
    ……
    …………
    等等……
    不對！！
    倒帶……：
    小白被我抱在懷裏，我說回家了，它問我難道打算就這麼回去。
    不對，再往前倒倒……：
    我把它抱在懷裏，它暈出了兩個蚊香眼。
    再往前……：
    我揪著它短小精悍的寸長小尾，在空中甩，可憐的它好好一隻兔子發出了豬的慘叫……
    對了，沒錯了，就是這裏！
    既然小白它隻會發出殺豬的慘叫，既然小白不會說人話……那，那剛剛那句“你打算就這麼
    回去”，哪兒來的？
    而且，那把聲音……
    “你以為自己走得掉嗎？”
    對，對！就是這把聲音，低沉而魅惑，讓人把心勾起來，吊了半天才恍然原來對方早已把話
    說完了。每一個吐字都很講究，速度並不很慢，但字句都很清晰，長短錯落有秩，音調起浮
    漲落，倒不像在說話，反而像唱曲兒。
    今日之前，我從不知道人原來也可以發出這麼優雅的聲音來。
    大師兄楚微然的聲音好聽，那是一種親近，陽光一般讓人舒心。
    二師兄桓遠臣的聲音好聽，那是一種冷靜，涓流一般讓人平定。
    江雨寒的聲音好聽，那是一種柔情，煦風一樣給人拂麵而來的溫馨。
    這把聲音，卻是美在骨子裏的，美在聲音的本質。幽幽泉流，字字如珠。
    “喂，你在發什麼呆？我說話你聽沒聽到啊？”
    特優雅的聲線，特高貴的音色，特溫柔的語氣。
    我卻一個寒噤，脖子僵硬，身子抖起來，雞皮疙瘩豎直站立。
    一寸，一寸，頭向右扭。
    一寸，一寸，頭像後扭。
    手上忽然一輕，小白掙脫了我的箍製，跳到地麵，又鑽床下去了。
    我的腦袋還在慢動作地卡著轉兒。
    然後，眼睛裏忽然映入了一抹高挑而妍麗的紅彤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