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鳳兒，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的嗓音仿佛顫抖著的琴弦，把音符綁在上頭，甩高又落下，甩高又落下。
    又像一顆碎石從高處墜落，打破波光瀲灩的湖麵，漣漪漾開成一環環，一圈圈。
    那樣的無法平靜。
    我好不容易才在他緊窒的懷抱中逼出了自己的聲音：“那個…你可不可以放開我…我…我快
    喘不過氣了…”
    他這才鬆開手，向後退了一步：“啊，對不起，鳳兒…我是太想你了…沒弄疼你吧？”
    “有，”我說，“很疼。”然後回過頭去看這個魯莽的家夥是誰。
    當然，我不可能一眼就知道他是誰。他的臉上並沒有刻名字。
    我隻看到了一雙眼睛。
    先是恍惚的，有些喜悅又有些擔憂…在我的身影投進去的那一刹那，卻忽然的亮了，水晶一
    樣美麗的璀璨著。
    綠柳細細畫眉，好將煙雨，遠山含黛輕籠。
    桃花彎彎春風，多少柔情，挽盡一笑中。
    我有些發怔：真是個俊人物。
    他看著我，又喚了一聲：“鳳兒…”
    呃，可惜是個傻子，連人都認不得。
    於是我說：“我不叫鳳兒。”
    他聞言呆了一會兒，美麗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我。
    以示我的“清白”，我便也由著他打量。
    他看了半天，倒笑了。
    先前他顫著聲音，讓人聽不分明。現在才發現，他有一把好嗓子。
    音低而溫和，聽得人心裏暖暖的。
    潺潺水流緩緩漫過。
    他說，笑著，“鳳兒你又開我的玩笑了是不？”
    十分無奈。看來這人的腦子當真不太好使，明明自己認錯了人，說他，他還不信。
    我說：“我真不是你的什麼鳳兒。我叫蕭陵，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蕭瑟的蕭，山陵的
    陵。”
    “哦。”他點點頭，“我知道了。”
    我輕呼一口氣，道：“你能明白就好。那我走了，你慢慢找你的鳳兒去。”
    正要走，他卻又一把抱住了我，頭埋在我肩上，恁高大的一個人動作卻似個孩子。
    他說：“鳳兒，鳳兒，你要我叫你蕭陵我以後便叫你蕭陵吧。隻是，不要再離開我了，好
    嗎？”
    他說：“鳳兒，你走的那兩年，你知道我是怎麼過的嗎？以前的事都是我錯了，你原諒
    我，好不好？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我汗…敢情這個人還當我是他的鳳兒呢，真是固執得可以。
    我掙開他，趁他尚仲怔時，一手插腰，一手指住他的鼻子，擺出氣勢洶洶的架式，然後深深
    吸了一口氣，破口大罵道：“你他媽是豬頭啊豬也沒你這麼笨啊我不是說了多少次我不是鳳
    兒嗎你怎麼就這麼固執就這麼死板非要說我是你的什麼鳳兒雞兒的你帶沒帶眼睛啊！”
    他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人也一乍一乍的，似乎沒反應過來。
    我推開他正要走，他卻又八爪魚似的纏了過來，“鳳兒你不要我了嗎？鳳兒你不要我了
    嗎？”
    我簡直哭笑不能，這家夥，瞧他長得人模人樣的，怎麼…就這麼難纏呢？”
    “好了好了，”我不耐煩地朝他揮手道，“簡單來說，你就要跟著我是不是？”
    他輕輕點了點頭。
    我說：“那好，我們約法三章，你願意就跟著吧，我無所謂。第一，不許再叫我鳳兒，我叫
    蕭陵；第二，不許隨便對我動手動腳，沒我的同意不許靠近我一米之內；第三，以後我買東
    西你付錢，有行李你負責拎。”
    然後等他腦袋開竅終於認識到我不是鳳兒了，他自會離開吧。
    “嗯，鳳兒…不，蕭陵，”他果然大喜道，“你說什麼我都聽。”
    “哦…”我心不在焉地應著他，回過頭去尋找我來此地的目標－－慕容家。
    太陽在我們糾纏不休的檔兒，已緩緩爬上了高天。我這一抬頭，有些不適，看過去隻有一片
    耀眼的光芒。
    我揉了揉眼睛，將手掌擋在目前，再次看去。
    上麵是燦日清空，下麵是木雕樓台。光束從雲中穿出，在木與木的縫隙間穿動，在斑駁的空
    中慢慢回旋。
    人群忽然一陣哄亂，人頭攢動著向前擠。
    一個推一個，擁擠著，碰撞著，奮力地向前衝。
    奮不顧身的螞蟻群。
    目標是那座精致木台。
    高台上，丫鬟扶著一個女子站了出來。
    風輕輕地吹著，她們衣衫上的帶子輕輕揚起，在風中輕舞飛揚。
    原來，好戲已經備好，緊鑼密鼓就要開張了。
    那女子大紅的喜袍，袖口及肘，裏麵是緊身粉色長袖。如漆的長發在頭頂盤成蓮花狀，用一
    根玉蜻蜓簪子別著，還用各種鏈子繞著裝飾，還有一些零散的頭發，柔順地垂著，披在肩
    上。她的腰間係了一塊碧綠的翡翠，上麵流動著柔柔的光線，非常美麗。
    她是鵝蛋臉孔，微紅微紅的臉上有著溫和的笑容。不是特別美麗，卻容易親近。
    若說美麗，若說美麗的話…我扭頭向一旁看去。
    這人的淺笑顧盼，絕對比台上那小姐有魅力。
    “蕭陵…”見我看他，他輕喚著我的名字。二十來歲男子的聲音，清脆但不浮躁，纏綿悠
    遠，清心悅耳。
    “蕭陵，這兩年來…你過得好麼？”
    “好…”我說，“師父師兄都對我很好。”
    樓上的女子把袖球舉了起來。
    精致的繡功，上頭還垂有流蘇。
    她向遠處遙遙地望了一眼，又看向台下。
    她的目光掠過我，轉了幾轉，又不知滑到了哪裏。
    然後她閉上了眼睛…
    我身旁的人忽然抓緊了我的袖子，一臉的傷痛和難以置信：“你說師父？你的師父？”
    “是，我的師父，他對我很好。”
    繡球已經被舉到了頭頂。
    蓄勢待發。
    人們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屏著呼吸，眼睛直勾勾地，都彙在那顆不足一顆蹴鞠大小的紅色球
    上。
    我忽然看到了那個大胡子和禿子。
    他們在人群中，顯得太渺小。
    那禿子說的其實很對…這隻是一個機會，不太可能成功，成功了卻是很好的轉機……他們所
    看到的，隻是希望，隻有希望。
    身邊人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那麼用力，骨頭似乎就要被捏碎。
    他說：“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這樣為你那豬狗不如的師父說話！”
    那一道紅色終於揚起，以一道美麗的弧線躥入高空，再向下滑落。
    最後，掉向了人群…
    我回過頭去，憤怒地瞪著他：“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師父！你才是豬狗不如的！還有，約法
    的第二條，你不得對我動手動腳，不然就給我滾！”
    他鬆手，退後。
    美麗的眸子裏寫滿了傷害。
    他說，“蕭陵，你怎麼變了？”聲音虛弱而無力，“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沒變，我本就這樣，你還要我說多少遍：我根本就不是你認得的鳳兒！”
    對麵他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忽然卻又睜大了眼睛，作勢要向我撲來。
    我一驚，大叫：“約法第二條！”
    他頓住腳，朝我喊：“小心後麵！”
    我急忙回頭，一個紅色不明物體急速飛來，迎麵撞上了我的臉。
    倒下去的那刻，我滿心疑惑：你說一個女孩子家，怎麼有這般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