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到天明。
    起床梳洗的時候，小二告訴我，“與你同來的公子有事出去了，讓你自己隨便吃些東西”。
    我點點頭表示知道，心裏卻想這一定不是小林子的原話。我認識的小林子大概會說：“我出
    去了，那人醒來讓他自己搞定，我管他去死。”
    想著想著，我淺笑起來。嗯，真對，小林子就是這麼說話的。
    小二不明所以，等我笑完了，又問：“公子未用膳吧，不如到樓下嚐嚐小店的味兒？”
    我說：“好，裝碗粥來，並兩個饅頭就好。”
    小二應道：“誒。”臉上卻是不無失望的。
    我裝沒看見，下了樓去。
    大約正是辰時，樓下三三兩兩坐了幾桌人，看打扮，不是來往貿易的商賈，便是四處浪蕩的
    江湖客。
    我挑了個偏僻的桌子坐下，四處環望。
    離我最近的一桌是一個年青的公子。素白的衫子有著普通的顏色卻是不普通的樣子。起初我
    沒發現，後來不經意一瞥，才知驚訝：他這衫子不僅不是素雅，反而奢侈極了！因為料子是
    白的底，若是繡了各色絲線，漂亮歸漂亮，卻略顯世俗的糜麗。這公子是個有著高雅超
    脫，氣宇軒昂的神仙人物，那般俗物自然襯不起他。唯這件的繡匠獨運巧思，用特製白線細
    細在襟口袖口刺上波浪雲紋，從不同角度看去，各有不同風情，仿佛真是流動的江水，激翻
    的白浪；廣袤的天空，朵朵的流雲…
    那人見我一直看他，便淺淺朝我一笑。
    那是淡極了的笑容，若有若無。
    他的眼睛裏找不到人的影子－－好像天下萬物，極盡了繁華也入不了這黑曜石般的眼睛。
    我開始有點討厭這個人了。
    他太像那種過於富裕的人家的公子。寵愛集於一身，恃傲又自驕。
    於是我輕輕移開視線，往另一邊瞟去。
    另一邊坐的是兩個中年人，一個大胡子，一個禿頂。桌子上擺了兩把長刀。
    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聊天，是說書裏那種典型的江湖豪朗大漢子。
    我對他們口中的江湖是好奇並且向往的。
    隻不過，人，不可否認的，或多或少都會有些以貌取人。
    所以我馬上就索然了。
    恰好此時吃食到了，便抓了個饅頭起來啃。
    眼角掃見那公子桌上我叫不來名字的盤饗佳肴，心頭就一把火燒啊燒的。
    紳絝，敗家。
    我在心裏暗暗罵道。
    忽然聽到那個大胡子大嗓門的笑聲。我一時好奇，凝神去聽他們的對話。
    大胡子笑完，用手用力地拍了一下禿子的肩膀。
    “兄弟，你終於有救了！”他激動地說。
    咦，難道那人患了重疾麼？也是，好像真有一些病是會讓人禿頂的…
    禿子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大胡子：“別說這個了吧。”
    “有什麼不能說的？這可是好事啊…”
    “可是…”禿子說，“這也隻是一次機會而已，不是一定能成功的…”
    “怕什麼！”大胡子一拍胸膛，“有你哥哥我在，搶也要把它搶過來！”
    …怎麼越聽越奇怪？
    “可是萬一人家姑娘不樂意呢？”
    怎麼又和女子扯上關係了？難道他要用的藥是女子才有的？
    卻聽大胡子笑說：“這哪用兄弟你擔心啊，她家敢拋繡球就該知道拋繡球的規矩！如果她敢
    反悔，哼哼，”大胡子一掄袖子，露出樹幹似的手臂，“哥哥我會用行動告訴她，我們可不
    是吃素的！”
    哦，原來他的藥是女子的繡球啊……等等，繡球？
    汗，他不是重病，而是去“搶”親的？
    “兄弟，”大胡子忽然斂了笑容，繃著臉嚴肅道：“這次城南慕容家的招親，你可一定不要
    手下留情了，知道麼？你就這麼一次機會，把握住了，美女你會有的，財富你也會有的。你
    可別該死的給我同情心泛濫，覺得你會誤人家小姐一生。我給你說啊，你知道人家小姐需要
    的是什麼嗎？你以為是那儒雅俊秀風流倜儻的書生才子？”
    “難道不是嗎？”被牽住鼻子走的禿子傻傻問道。
    “當然不是，那種小白臉也就一時能看的，用來觀賞娛樂罷了，哪能滿足女人啊？真正要成
    家，還是你這種強壯的男人才能給她真正的‘性’福，知道嗎？”
    “哦…”禿子受教的點頭。
    我在一旁聽著差點把嘴裏的饅頭都吐出來。汗，哪有這種說法啊…我想是女子，就算選個“
    不行”的俊兒郎也不會去選這個“很行”的禿頭吧……人家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看
    看這禿子，人不漂亮不說，眼睛下還有一顆痣。雖然這種痣常被人稱為“淚痣”，是美人的
    象征……但如果痣上還生長了一簇毛呢？
    總之，若我是那不幸的女子，我會，吐～
    我趕緊買了單，回到樓上去。
    不然再多看那個禿子幾眼，保不準晚上我會做惡夢…
    在房間待了會兒，頓覺無聊。屋子就是屋子，它永遠不可能跳起來陪人聊天。
    如果真能了，那豈不先把人嚇死？
    我忽然想找個人拌拌嘴，然後就想到了小林子。
    真是的，居然一個人跑出去玩，這也太不厚道了吧！
    憶起當年在山上，無論是大師兄，還是二師兄，對我都特別照顧。好吃的我先吃，喜歡的我
    先用，什麼都讓著我。
    隻有這個三師兄林霖年紀與我相仿，一點都沒有自己應該讓我的念頭。
    我記得有一年他看上了二師兄送我的一把刀，便和我爭，最後還把我打到地上去，額頭磕破
    了一個大洞，鮮血汩汩而流。最後是師父用高超的醫術在我頭上縫了十幾針，才算把我給救
    回來。
    後來我們又因為種種微不足道的小事爭執不休，矛盾不斷…
    我推開窗子看屋外，車如流水馬如龍。
    一片繁榮。
    我忽然有些氣悶。
    小林子能自己一個人跑出去玩，我怎麼不能？
    城南的慕容家在招親是吧？好，那我就去玩玩。
    一路問人，好不容易才摸到城南（某匪：我家孩子和我一樣是路癡…）
    然後一眼就看到了慕容家。
    這當然不是說我的眼力有多好多好，隻能說，它太特別。
    張燈結彩的台閣自然顯眼，熙攘的人群更是輝煌。
    再找不到的話，我不僅是路癡，還是個瞎子了。
    看來，這位慕容小姐定是個美人，不知是“芙蓉如麵柳如眉”那款兒的，還是“眉如青山
    黛，眼似水波橫”那款兒的；是“楚腰纖細掌中輕的”，還是“豐腴而多情”的…？
    我正饒有興致地興致地猜測著，
    一雙手臂忽然從背後拉住了我。
    我大驚，正要回頭，就被那隻手用力一拽，重心不穩地向後倒去……倒進了一個人的懷裏。
    那人緊緊地抱著我，他的手臂勒得我胸口有些發疼。
    我很想說，兄台，打個商量，你下手可不可以輕些兒…有話我們好好說…
    還沒等我開口，那人卻搶先說話了，他的聲音和他的呼吸一樣急促而激動。
    他說：“鳳兒，我終於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