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一隻木鳶。
    “哥哥，哥哥，你看你看，是不是這樣，是不是這樣？”
    小小的孩子捧著一隻木頭做成的鳶鳥，珍愛得像是捧著一件寶物。
    “哥哥，你看你看，我按你說的裁了木頭……沒想到它們真的能夠契合得這樣好啊~！而且，哥，我還發現了一種石頭，如果把它剖開，放一半在木鳶裏麵，就可以用另一半來操控木鳶的行動，這樣，說不定可以讓它飛起來哦~”
    “緒真是聰明。”大些的孩子摸了摸小孩子的頭，目光柔和。
    “嗬嗬，”較小的孩子恬恬地笑了起來，“哥，我要讓這隻木鳶飛起來，就好像真正的老鷹一樣，飛呀飛呀，帶著我和哥飛到這堵宮牆外頭去。從此以後，再沒有什麼人可以威脅我們，再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阻止我們的自由和快樂~哥，你說好不好~”
    “緒……”大些的孩子點了點頭，“緒，會的，我們會一起離開這裏的。”
    ……
    可是在夢的最後，那隻木鳶摔在了地上。
    粉身碎骨，零落成齏。
    於是，夢被殘酷地驚醒了，連一點回味的殘韻也決絕不留。
    “哎喲，我的王爺呀，您這可又是怎麼了？”
    隨著一句嬌嗔，一名濃妝豔抹的女子推開了門，款款步入。
    “王爺要是有什麼要求的話盡可以對奴家說呀，奴家定會為王爺挑選稱心如意的。卻讓一向賣藝不賣身的小塵哭著跑出來，看來王爺的口味是越來越挑了呢。”
    他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鈴蘭，過來。陪我喝酒。”
    “王爺心情不好？”鈴蘭體貼地坐到了他的身邊，“不如奴家為王爺彈奏一曲，借以下酒。”
    “……也好……便照舊來那一首曲兒吧。”
    “是，王爺。”
    鈴蘭取了琴，略略調了音，纖長的手指便如蝴蝶翻飛，勾挑剔抹，展翅翩躚於七弦之上。
    烈酒一杯一杯從喉管燒入血液，滾燙的滋味遊走與全身，最後慢慢彙聚與眼角。
    他輕輕地抽了一口氣，側了頭，在鈴蘭看不見的角度從懷裏逃出一塊布絹拭去眼角的一些淚光。
    “好了……夠了……鈴蘭，你別彈了……”
    琴音一滯。
    鈴蘭不解的抬起了頭：“王爺何以悶悶不樂，是奴家方才的表演不合王爺的意思嗎？”
    他沒有說話，隻是向後躺倒在床上，將剩下的酒向自己的頭上澆去。
    鈴蘭細細揣摩他的神情，然後試探道：“難道……王爺又想起了三年前伏後之事？”
    他閉上了眼睛，緘默不語，隻是手中拽緊了那半塊染血的布絹。
    “……咦，王爺手上拿的是？”
    “不許多問！”
    他忽然吼了起來。
    鈴蘭驀地一驚，向後退了一步。失色的花容好不容易才平靜了下來。
    “唉……王爺照顧鈴蘭多年，奴家又何嚐不知王爺的心思……隻是伏後逝世多年，逝者已矣，王爺現在若感到孤單，不如將奴家當做自己的親人……”
    “親人？！”他怔怔地望著木梁，忽然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哪裏還有親人？”
    “王爺胡說什麼……當、當今聖上分明……”
    他打斷了她：“你住口！他不配！他要是……是個有擔當的皇帝……母後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我們……又何至於如此？
    鈴蘭撲上來掩了他的嘴，連連對他搖頭使眼色：“王爺，你醉了。”
    或許真的是酒精讓他醉得神智不清了，從來憋在內心無人可訴的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哈哈哈哈~親人……是啊……我原也把他們當作我最摯愛，最尊敬的親人……可是……原來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哈哈……母後居然早已背叛父皇……而他……我最景仰羨慕的兄長……他贏得了父皇的關注與母後的疼愛，卻居然是不知從何而來的孽種！”
    “王……王爺……”
    “哼！一切都是騙局！騙局！！哈哈哈哈~所以我殺了他！我殺了他……不錯，為了生存……我必須殺了他……”
    他看著手中的血絹，目光茫茫，像是有一場大雪在眼睛裏下了很久很久。
    半晌，他輕輕歎了口氣，把破布揣入了懷裏。
    鈴蘭靜靜地看著他，低頭不語。
    窗外的雲濃濃地翻滾，似乎馬上就要成雨。
    輕細的聲音乘著風飄渺而來，像是現實，又像錯綜在夢裏。
    “緒，你殺了我，真的就會快樂嗎？”
    他從床上跳起，四下環顧：
    “誰？是誰？是誰在說話！快給本王滾出來！”
    “……緒……原來一直以來，你都是這麼看我的嗎……？”
    他忽然腳軟，一個不穩從床上摔了下來。
    “皇兄？是你嗎？你、你還活著？”
    他踉踉蹌蹌地奔出門去。
    卻隻見，麵前大雨傾盆而下。
    人影，卻是不見。
    原來，又是夢。
    他頹然地步回房裏去，抱起了酒壺。